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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当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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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经春日已经过去,可随着登闻鼓响起,寒风袭来,天地竟然开始飘雪。
登闻鼓还在响着,伴随着震彻人心的鼓声。
“求陛下——还灵王殿下一个清白!”
“灵王殿下,冤枉啊!“
满天大雪纷飞中,百姓们不由得红了眼眶,纷纷挥动手臂,双眸血红,跟随着安弘道大声地喊着:“求陛下还灵王殿下清白!”
在这一刻,所有的百姓都记起来那个光风霁月,爱民如子的灵王殿下。
灵王殿下盛云锦,以身入世,破云州贪腐案,修水渠,使得百姓不受干旱之苦。
他忍辱负重,拖着一身病体,背负满身骂名,还老王爷月长风之死的真相,与刘湾周旋多年,只为还江山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直到今日他们才知道,灵王殿下,永远都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谪仙人”。
到最后,所有人都跪下来。
跟随着安弘道,跪在皇宫门口,希望他们的陛下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能如当年在云州城墙上抚琴那次一样,也来看看他们。
“求陛下还灵王殿下清白——”
天地之间,被一片雪白覆盖,刚出皇宫的月西楼,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大雪落了他满肩,月西楼想,自己或许已经不用再寻找盛云锦,询问他真相。
因为面前的安弘道,天下的百姓,都告诉了他答案。
灵王殿下冤枉。
盛云锦冤枉。
陛下冤枉。
他是这么冤枉,忍辱负重这三年,却没有一个人信他。
最应该挡在盛云锦面前的自己,却是伤他最深的那一个,最该跪在这里的人,从来都不是这群百姓,是他啊。
这样的动静很快惊动苏栖凰。
知道是安弘道亲自喊冤,苏栖凰不由得红了眼眶,连忙带着人,亲自出宫去接。
皇宫的大门打开,苏栖凰穿着劲装,疾步走到安弘道跟前,将他扶起来。
“太傅,您快起来。”
安弘道这才颤巍巍地起身,百姓们翘首以盼,却没看见帝王的身影。
“公主殿下,陛下……陛下呢?陛下可在宫中?”
苏栖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朗声道:“本宫便是奉陛下之命,接太傅入宫,重审当年永安之变一案。”
安弘道的皱纹横生的脸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好啊,太好了,三年了,老夫终于能在有生之年,看见真相大白于天,终于能看见灵王殿下洗刷冤屈,老夫终是没有辜负先帝先太子所托!”
苏栖凰站出来,对着所有百姓说道:“陛下乃万世之君,定然会还所有人清白,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随着安弘道被苏栖凰迎入皇宫之中,周围百姓们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顶着风雪,月西楼快步跟上苏栖凰,他找不到盛云锦,他知道他做错了,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他得找到盛云锦。
“端阳长公主——”
苏栖凰看见满身狼狈的月西楼,微微一愣:“北辰王,你怎么在这里,陛下放你出来了?”
“是。”月西楼双手握拳,强忍着内心的动荡,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苏栖凰淡淡道:“你想求我什么?”
月西楼:“我想向你借一个人。”
苏栖凰:“谁?”
月西楼:“夜流光。”
苏栖凰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夜流光是她义妹,她得护着。
如今月西楼看着很不对劲,不去找盛云锦,反而找夜流光。
莫非是当年永安之变,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
与此同时,远在京都城外的盛云锦,一身雪白色的衣袍,长身玉立,他打着一把伞,站在一块高耸的墓碑前。
他已经站在这里两个时辰了。
帝王的面容雪白一片,面容憔悴,眼神却紧紧盯着墓碑,似乎陷入什么回忆。
这是他母亲的墓碑,也是先皇后的陵寝。
而今日,是盛云锦母亲的生辰。
这三年来,盛云锦谨小慎微,微恐刘湾发现自己的谋算,一步不敢出皇宫,更不敢亲自到母亲的墓碑前看一看。每逢祭日生辰,也只敢在宫里偷偷祭拜。
五福面露担忧之色:“陛下孝心可鉴,只是这雪越下越大,陛下总要顾及自己的身子。”
盛云锦摇头:“京都城怎么样了?”
五福:“老太傅已经按照计划进京,如今京都城所有人都知道了永安之变的真相,他们跪在皇宫门口,求陛下还当年一个真相。”
“那便好。”盛云锦可以背负千古骂名,他不在乎,可他不能让他的父兄无缘无故地死掉。
五福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云太医方才传话来。”
盛云锦:“说了什么?”
五福道:“月西楼逼问太医身上伤口的事情,似乎有些疯魔,还抓着陛下殿里的太监问陛下的行踪,似乎在寻找陛下。”
盛云锦弯腰,拂去墓碑上的雪,声音清凌凌地:“终于知道了。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月西楼,你不是想要真相吗?我现在给你真相。
就是不知道,知道真相的你,还能平静下来吗?
……
三年前。
灵王殿下的事迹传开,百姓们对其莫不爱戴,自那时起,全天下都知道灵王殿下,不仅是个病秧子,还是个心怀百姓的贤德之人。
自云州回来,盛云锦没有再回长生殿,而是拜入安弘道的门下,和月西楼这一众宗室子弟学习,除骑射课,盛云锦其余课程一骑绝尘,而后一篇以云州为基础的《民生赋》现世,写尽天下百姓、朝政利弊、如今大盛的民生福祉,至此名扬天下,被天下文人奉若为神。
当今圣上赞其麒麟才子,安弘道言盛云锦是他教过的,最聪慧的学生。
至于盛云锦的武功,是跟着苏栖凰学的。
年少时盛云锦身体不好,苏栖凰就带着他练武,后来去了药庐,也不曾懈怠。星月知道后,千里迢迢为盛云锦求来武功典籍,亲自教他练武。
后来盛云锦身体养的与常人无异,一身武功也是出神入化。
至于为什么装的柔弱病弱,也不过是扮猪吃虎,给自己留下一张保命底牌。
彼时的盛云锦不过十五六岁,年少成名,获封王爵,意气风发。
便是当时的太子灵秀,风头也不及灵王殿下。
可那时的盛云锦还是太年轻,无论是太子还是先帝,也都太着急,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刘湾是张着满口獠牙的狮子老虎。
一个风度翩翩,备受追捧的太子灵秀,已足够刘家忌惮。
可灵王殿下生的仙人一般,却生了一副比灵秀硬上百倍的心肠,他的温柔化雨的表面下,藏着的是他的铁血手腕,是杀人于无形的城府和心计。
太子灵秀是守成之君,是明君,可在波谲云诡,世家林立的朝堂,需要的是盛云锦这样刚柔并济的雷霆之君。
倘若让盛云锦成长起来,刘家覆灭,必成定局。
何况如今永安帝正值壮年,两位皇子如日中天。
作为一个千年老狐狸,刘湾自然也看出来,所以他绝对不会养虎为患。
于是四处散播流言蜚语,说永安帝要废太子另立灵王。
而事实也正如刘湾所看到的那一样,昔日感情好的不行的兄弟两个,因为皇位,在朝堂之上兵戎相见,针锋相对。
……
永安二十七年,太子妃生下小皇孙,满宫欢喜,永安帝大喜,大赦天下,为小皇孙取名为宸,端阳公主亲自操办满月宴。
宸者,帝王也。
由此可见,永安帝对自己的长孙疼爱程度,甚至要越过太子和灵王去。
这样的宠爱,这样的名字,不由得让有心之人想多,于是灵王和太子闹得越发厉害。
但其实,这不过是盛云锦和太子做得戏。
书房的镂花窗户敞开着,温暖的阳光钻进来,枝头的雀鸟正叽叽喳喳地叫着。
太子灵秀抱着孩子,坐在太子妃的床榻边上,眉眼柔和安静,声音像是涓涓流水,太子妃面色苍白,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容,他们正逗孩子玩。
“兄长,嫂嫂。”
盛云锦唤了一声。
盛灵秀和太子妃一同抬眸,看着盛云锦的眼睛,竟然和瞧怀中婴儿的神色一样温柔宠溺,就仿佛盛云锦也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唤道:“锦儿,过来。”
盛云锦心里一动,连忙走过去,在盛灵秀一边的板凳上坐下。
盛灵秀爱极了太子妃,也爱极了这个孩子,最近太子妃因生产完,身体不适,每日只能躺在床上,灵秀就日日作陪,不忙时,还会亲自带孩子。
两个人都是顶温柔、顶好的人。
“抱过孩子吗?”灵秀笑着问他。
盛云锦脸颊一红:“没。”
太子妃笑着说:“锦儿来,抱一抱你小侄子。”
灵秀笑着将孩子放到盛云锦怀里。
原本放松的四肢立马变得十分僵硬,只见盛云锦白皙的脸庞,随之涨红,看着怀里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孩子,盛云锦像是捧着一颗火球一样,一动不敢动,生怕摔着这小家伙。
灵秀和太子妃对视一眼,“噗嗤”笑出来。
盛云锦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兄嫂。
灵秀温声道:“锦儿,抱一抱,摇一摇他。”
盛云锦脸红的更厉害了:“可是……我害怕,万一他摔坏怎么办?”
忽然,怀里的小家伙发出哼唧声音,紧接着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睁眼。
“他……他好像动了,怎么办,他竟然会动!”盛云锦眼睛都瞪圆了,不可思议道。
灵秀:“……”
太子妃扑到灵秀怀里,笑的差点没能起身。
灵秀温柔道:“锦儿猜猜他为什么会动?”
盛云锦干巴巴道:“因为他是个人吧?”
太子妃:“……哈哈哈哈。”
灵秀将孩子重新抱回自己的怀里,一本正经地夸赞道:“……嗯,锦儿真聪明。你小侄子是个人呢。”
“……”盛云锦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太子妃打趣道:“也不知道锦儿日后娶妻,有了孩子是什么样?”
盛云锦支支吾吾道:“也不一定非得娶妻。”
灵秀:“要说娶妻,我倒是想起来一桩事。”
盛云锦疑惑地看着灵秀。
灵秀道:“孟元帅和母后是闺中密友,两个人还未出阁前,就笑着说要当亲家。后来孟元帅才生下西楼没多久,母后就怀了你,两个人就商量,若是锦儿生个女儿身,就嫁给西楼那小子。
当时我听说后,天天盯着母后的肚子,天天念叨,说千万别生个女儿,要是真瞧上西楼那混小子,可就得嫁去北疆,我这个当兄长的,就再也见不到了,送嫁时怕是要哭死。”
太子妃有些惊讶:“竟然还有这桩事?”
“是啊。”灵秀笑道,“也得亏咱们锦儿没生得女儿身,要不就便宜月家小子了。”
太子妃调侃道:“咱们锦儿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以后也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姑娘?”
说罢,两个人又笑起来。
怀里的小婴儿已经醒了,见大家都在笑,也跟着傻乐起来,引得盛云锦他们又是好一通笑。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灵秀道:“锦儿,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盛云锦诧异,下意识看向太子妃:“……嫂嫂?”
太子妃笑着接话道:“宸字太重,命格极贵,我怕孩子压不住。其实为人父母,不指望孩子能光宗耀祖,只求他平平安安,做个富贵闲人就好。我们思来想去,不如让锦儿取一个吧。”
这并不是普通的名字。
这是太子和太子妃在告诉盛云锦,这个孩子不会和他抢夺皇位,以后无论是登基为帝,还是做个富贵散人,都尽如盛云锦的意。
盛云锦微微垂眸,低声道:“是因为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吗,我没想过……”
话还没有说完,脑袋就被灵秀敲了一下。
盛云锦捂着脑袋,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兄长?”
只见灵秀微微叹息,有些无奈道:“你心思总是这样多。那些流言蜚语我从未在乎过,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告诉你,锦儿,你和这个孩子在兄长心中一般重要。无论事成与否,你都会是大盛下一任君主。”
“你是明君,是贤主,是颠覆时局,开辟新朝的不世之君。而我生是你的靠山,你的盾。来日身死,哪怕拼的魂飞魄散,我也会护佑你。”
“所以我愿意将孩子托付给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没人能拒绝皇位的诱惑,帝王之家,兄弟反目,比比皆是。
可这位光风霁月的殿下,却从未为皇位犹豫。
在权力和家人面前,他永远选择家人。
这是他最大的好处。
身处乱世,却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盛云锦失声道:“不会死的。”
灵秀:“我只是说如果。”
盛云锦闷闷道:“不会有那样的如果。”
哪怕当时盛云锦清楚,刘湾权势日益庞大,几乎到了难以撼动的地步,他日兵戈相见,必定血流成河。
太子妃温声道:“好了好了,别争了。”
盛云锦面色这才缓和下来。
灵秀失笑摇头。
太子妃依旧笑盈盈道:“锦儿还是想一想,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盛云锦低声道:“宸字极好,不需要改。”
兄弟两个你推我让,感情极好,看的太子妃无奈至极,最后是太子妃拍板,定下宸这个名,然后再请盛云锦另取一个小名,盛云锦这才答应。
盛云锦想了想,郑重道:“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河清海晏,兆天下之升平【1】。”
“便唤做晏儿吧。”
怀里的婴孩“咯咯”笑起来,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不知何时,小手竟然捉住盛云锦衣袖的一角。
太子妃和灵秀都笑起来。
“锦儿,他喜欢你,也喜欢这个名字。”
盛云锦看着孩子,温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