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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当年【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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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台宫外,雷声大作,风雨袭来,不断地冲刷着满皇宫的血腥。
“殿下,殿下,不可啊!你若是杀了灵秀,便是登上帝位,也会被人打为暴君,你的位置坐不稳当的啊,殿下!”
那被侍卫压着的当朝太傅安弘道终于吐掉口中的堵塞物,大声说道。
昔日严肃的太傅痛哭流涕,老泪纵横。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你就算要当皇帝,也该是个当世明君,是盛世明君啊!”
“殿下,你不能如此啊,你回头啊!”
这些谋划安弘道都知道,从始至终他都相信盛云锦是个好孩子,所以他默认刚才盛云锦和刘湾讨价还价,不惜手段地博取一线生机。
可是如今,刘湾竟然逼着盛云锦杀死灵秀。
手足相残,何其残忍。
日后便是真相大白,弑兄的罪名也洗不干净啊!
盛云锦不该是这个下场,那个在云州城墙上弹琴的灵王不该是这个结局啊。
“刘湾,你不得好死啊,你不得好死啊。“
刘湾一脸厌烦地看着安弘道,若非这老头是天下文人之首,若是杀他,必然会引得天下人口诛笔伐,他早就把他宰了。
刘湾不耐烦道:“老东西,你若是再敢废话,便也不用活了。”
“刘湾,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夫,你杀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一直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灵王殿下,一刀子捅进自己恩师、当朝太傅安弘道的胸口上。
鲜血喷溅,染红老先生的胸口。
安弘道声音戛然而止,愣神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盛云锦眼底泪光闪烁,紧紧地盯着安弘道,面上冷漠如冰,一字一句道:“灵秀不死,本王怎么当上皇帝,太傅,你老糊涂了吗?”
那只满是褶皱的苍老手掌搭在盛云锦轻微颤抖的手上,最后一丝希冀烟消云散,他泪眼婆娑,像是看着自己孩子一样,看着盛云锦。
没有一丝责怪、愤恨、恨意,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懊悔,他仿佛已经看见盛云锦即将走向的那条路,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
他早该知道,自己拦不住盛云锦的。
于是这满身骂名,以后只能盛云锦一人来背了。
这孩子以后得吃多少苦啊。
“殿下,你糊涂啊。”
老太傅的身体缓缓瘫倒在地,那双含着清泪的浑浊双眸,缓缓闭上。
这样的变故,就连刘湾也不由讶然。
他没想杀安弘道,不料盛云锦比他还要狠毒千万倍,只因为他的老师阻拦他,就将老师也给杀了,心惊肉跳的同时,他又不由得开心。
盛云锦帮他解决安弘道,怎么不算是个让人值得开心的事情呢。
盛云锦眼神没变,只是低垂着眉眼,擦干净脸上喷溅的鲜血。
他甚至不敢去看灵秀,更不敢去看他老师的尸体,他以为他能忍住,可就在他的老师倒下那刻,他还是忍不住落泪。
可他不能哭,于是只能假装在擦血。
“灵王殿下,不愧是能当皇帝的人,此等手段,令我佩服。”
盛云锦不语。
灵秀已经泪流满面,喉咙里发出嘶吼之声,听见刘湾要杀自己时,他没有挣扎,可当看见自己的老师倒下时,痛哭出声。
刘湾却是越发兴奋:“灵王殿下,你哥哥看来是恨透了你,这可怎么办啊?还不赶紧动手,将他杀了。”说完,打个手势,“放开太子殿下。”
灵秀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
盛云锦终于看见了他兄长的脸。
这张常常含着温柔笑意,如玉石一般温柔的眉眼,已经四分五裂,脸上的伤疤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他的脸庞。
唯有那双清透若琉璃的眼眸,熟悉夺目。
他几乎快要认不出灵秀了。
如果可以,盛云锦想在灵秀眼中看见痛恨、失望和怒火,这样兴许他还能好受一点,可灵秀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盛云锦。
眼中唯有悲伤和愧疚,血色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灵秀道:“灵王殿下,不动手吗?我现在是你登基的最后阻碍了。”
锦儿,动手吧。我现在是你活下去的最后阻碍了。
灵秀抓着盛云锦的肩膀,朝着盛云锦怒吼:“杀了我!”
活下去!
“你就是皇帝了!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你以后就是一个人,以后的路你就只能一个人走了。
“动手啊!”
对不起。
“杀了我!”
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的锦儿呀。
盛云锦脸紧紧地绷着,殿外雷声轰然砸下来,也是这一刻,那把匕首刺进灵秀的胸膛里,灵秀软下来,刚好倒在盛云锦的怀里,脑袋就枕在盛云锦肩头上,鲜血濡湿盛云锦的衣物。
灵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温逐风是我留给你的刀。以后的路,你得自己走了……好好……活着。”
灵秀的身体,倒在盛云锦的脚边。
雷声与雨声纷至沓来。
没事的没事的,盛云锦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他刺向安弘道和灵秀的地方,并不是要害之处,只是看着唬人,并不会死,只要马上将人送出城,城外有他的明厌师兄,一定能把他们救活的。
不会出事的,他能救所有人的。
他可以救所有人的。
可不等盛云锦安抚自己的情绪,就听见更残忍的话响起来。
“灵王,割下太子的头颅,将他的脑袋献给我。”
“从此你便是大盛的皇帝了。”
“快一些,别磨蹭了。”
割下人的脑袋需要多少刀?
如何砍断人脖颈里的骨头?
刀割在皮肉上是什么感觉?
是什么声音?
盛云锦什么也听不见,他只听见一阵一阵的雷声。
他也不知道多少下,只知道难受的厉害,等他回神时,灵秀的脑袋已经在他的手上了。
后来,盛云锦最后悔的事情,不是杀了灵秀,而是没有一匕首捅死灵秀,让他被自己活活割掉脑袋。
他就捧着那颗头颅,跪在刘湾面前道:“求丞相,助我登基。”
盛云锦还活着,但他的魂魄已经碎了。
耳朵被雷声震得有些失聪,呆呆地看着一切,精神恍惚,像是陷入一个巨大的梦魇。
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父皇的尸体,听着窗外的雷雨声音,也瞧着刘湾因为得意的狰狞笑容。
有好多人在笑,还有好多人在哭。
可笑什么呢?
哭什么呢?
盛云锦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该哭,应该笑。
所以盛云锦笑起来,喃喃自语道:”从今以后,我便是皇帝了,朕就是大盛的天子了。”
刘湾也笑,赞扬道:”陛下,你做的很好,以后您便是我的君主。”
说完刘湾倒也不磨蹭,对着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大家齐声喊着:“臣等参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拥护声排山倒海地朝着盛云锦砸过来,伴随着华台宫外,不断降下的雷雨声,淹没盛云锦的所有理智,也震碎他最后的侥幸和期望。
这时,东宫的侍卫匆忙来报。
“丞相,东宫出事了。”
刘湾皱眉:“除了何事?”
侍卫道:“太子兵败以后,太子妃抱着小皇孙引火自焚,等我们发现时,已经变成一片火海。幸亏下了这场雨,才没有让火把皇宫烧了,只是没了东宫。”
如今的刘湾正高兴,摆了摆手,这事情就过去了。
“东宫烧没了就烧没了,左右以后也用不到了。”像是想起来什么,刘湾又问,“小皇孙呢?”
侍卫道:“也被烧死了。”
刘湾感叹:“可惜了那孩子。”
那个孩子本该才是未来皇帝的。
倘若不是弑君的罪名需要人背,他才不会选盛云锦这个心狠手辣之徒呢,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事已至此,他需得想个其他办法,控制盛云锦。
白骨坠不行,盛云锦吃下就得暴毙而死。
“来人,将神仙散拿来。”
温逐风握紧药瓶,看着面前呆若木头的盛云锦有些瑟缩,但在此刻,他不能露出端倪,要不然灵秀做的谋划,安弘道的牺牲,都会白费。
于是温逐风将药奉上。
盛云锦只是淡淡地接过来:“是什么?”
接二连三的重创已经让盛云锦麻木,他的内心腐朽,平静的如死水一样。
刘湾道:“补药罢了。每月十五一次,能让殿下的身体越来越好。只是药不能停,否则是会要人命的。”
盛云锦握紧药瓶,将药丸倒出来。
他知道,这是刘湾控制他的药。
刘湾:“殿下放心吧,只要殿下听话,每月乖乖吃药,就能相安无事。”
微微带着苦涩的药丸被盛云锦吞下去,紧接着他就感觉一阵头重脚轻,身体四肢发出一阵一阵钝痛,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很疼,像是有千万把刀子,划开他的皮肉,不断地磨着他的骨头。
流光想要扶着盛云锦,却被盛云锦拒绝了,倔强地站在那里。
“殿下,疼吗?”
盛云锦:“丞相这是什么意思?”
刘湾笑着道:“只是想要殿下知道,不服用此药的后果罢了,只有亲身体会到,方才知轻重,陛下才会乖乖的。所以这一次我不会给您解药,等到下月十五,如果陛下听话的话,我就将解药按时给你。”
强忍着身体里的疼痛,顶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颊,盛云锦扬起一抹笑容:“那就多谢丞相了。”
刘湾:“天色已晚,殿下该回去休息了,来人,送殿下回去。”
盛云锦:“不用,本王自己走。”
那浑身是血的灵王殿下,艰难地走向雷声轰鸣的殿外,寒风吹着他单薄雪白的衣袖,发丝飞舞,瘦弱的身子似乎要隐没于漆黑的夜色和雨水里。
踉踉跄跄地走着,没人搀扶。
只听一声惊呼,盛云锦已经倒在雨地里。
只有流光哭喊着将盛云锦抱在怀里。
其他人冷眼旁观着,盛云锦靠在流光怀里,任由雨水淋着他的身子,寒意侵蚀他的骨头,喃喃自语道:“流光,我想回家了,你能带我回家吗?”
家里有严肃的、会敲他手心的老师,有总是宠他爱他的兄长嫂嫂,有会教他武功的阿姐,有会给他带好吃糕点的小舅舅,有他那威严却慈爱的阿爹,还有那幼时就抱着她唱歌谣的阿娘……
有好多好多的人。
他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
“可是……我好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