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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长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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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同样的话,上一次带给刘婉莹满满的安全感,现如今却让刘婉莹流泪,她拼命地忍着声音里哽咽和颤抖,想要自己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
“好,我扶着您,也抓着您的袖子,这次换我来扶陛下回宫吧。”
盛云锦:“多谢。”
刘婉莹就隔着袖子,扶着他的手臂。
而盛云锦虽然眼盲,但好在有一身武艺,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被刘婉莹引着走向辇车,除了比平时慢一点,并没有其他异样之处。
五福跟在身后,面露疑惑,觉得陛下今日待刘婉莹十分亲近,莫非是后悔将人放出宫了?
辇车在紫宸殿前停下,盛云锦被刘婉莹小心扶着,走下车。
也就是这时,身后传来月西楼的声音。
“陛下——”
刘婉莹下意识回头,却见北辰王手里抱着绿绮琴,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双眸血红,却不是凶狠,而是一种近乎心碎的难过和伤心。
这让刘婉莹心中一颤。
“是北辰王。”刘婉莹小声说道,“他抱着琴来的,看那模样,有些难过,好像是误会了。
盛云锦“嗯”了一声,轻声道:“没事的,别回头,扶着我进去就好。”
刘婉莹下意识点头,倏地又想起盛云锦看不见,连忙说了一声:“好。”
随着两道身影进入紫宸殿,宫女太监守在大殿门口,月西楼却还抱在绿绮琴,呆呆地站在那里,五福见此,只得上前来:“王爷。”
月西楼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和嫉妒,强壮镇定道:“陛下不是说……要送刘婉莹离开吗?怎么又和陛下一起回来了?”
五福也纳闷,但帝王的私事,最忌讳被人谈论。
“启禀王爷,奴才不知。”
月西楼:“你的嘴倒是严。”
五福态度谦卑:“王爷恕罪。”
月西楼看着禁闭的殿门,抱着琴的双手泛着惨白,他低声道:“可否通融一下,让本王进去见陛下一面。”
五福面露难色地摇头,然后退回殿门口。
月西楼却执拗,守在殿门口。
几只鸟雀悄无声息地被人从紫宸殿放出去。
紧接着没过多久,端阳大长公主苏栖凰,当朝太傅安弘道,南安王盛桉,禁军统领夜流光,闻讯而来。
随着陆陆续续的人被叫进殿中,月西楼不由开始皱眉。心里那点子醋味烟消云散,突然召集如此多的人,月西楼深知此事并非这么简单。
大殿之中,两侧的帷幔被放下来,帝王坐在珠帘玉幕之后,身影绰绰。
身边似乎还站着个人,想必就是她方才代笔,写下口谕,急召他们而来。
“臣等参见陛下!”
盛云锦的声音清冷漠然:“适逢多事之秋,朕身为天子,本该亲理朝政,以安天下。奈何身体抱恙,有心无力,如今只得将此事托付于尔等。”
几人都是盛云锦信任之人,经历过风风雨雨,也深知盛云锦身体不好,但究竟不好到何等程度,他们不曾见过,于是不由得震惊。
盛云锦的病,已经严重到无法上朝的地步了?
“陛下,您的身体可是出问题了,臣这就去请明厌神医……”
盛云锦摇头:“他不在京都……至于朕,还死不了。”
本来明厌应该在京都城守着自己的,可前段时间,星月那边出了事,他为寻找一味草药,被南疆巫族的大巫困住,短时间内无法脱身。
明厌知道盛云锦病情耽搁不起,留下一封书信,就启程去找了星月,没有个十天半月,怕是也回不来。
就连盛云锦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失去视力。
苏栖凰面色凝重,低声道:“陛下,可否让臣亲眼看看您?”
盛云锦:“朕衣冠不整,今日就不见了。”
大家面面相觑,深知帝王的命令,从不更改,只能作罢。
“南安王,何在?”
盛桉连忙上前:“陛下?”
盛云锦问道:“北辰王可在殿外?”
盛桉:“正在殿外侯着。”
盛云锦:“也好,你代朕传一道旨意。”
【北辰王殿前失德,对圣上不敬,即日起软禁北辰王府,没有皇命不可进宫。】
月西楼听见这口谕,险些没反应过来,他接过圣旨,从地上起身:“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盛桉:“北辰王,此事本王不知,以及你该出宫了。”
月西楼不走,实话实说道:“陛下方才匆忙回宫,也不搭理我,如今又急召你们进宫,我不相信什么事情都没有,到底发生什么了?”
恰在此时,禁军统领的夜流光带着禁军而来,指挥着侍卫,将紫宸殿围起来,水泄不通。
这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盛桉叹气道:“反正马上你应该也会知道,既然如此,不妨就告诉你。”
“陛下身体抱恙,无力处理朝政,已经将监国之权给了我、端阳殿下和太傅。”
“至于陛下情况到底如何,我们隔着垂帘,并不能看清,但我隐隐约约瞧见,贤贵妃似乎守在陛下身边。”
盛桉说完后,就匆忙离开了。
帝王抱恙,太傅年迈,苏栖凰忙着女子学堂,朝堂上的事情,都指望盛桉来处理,他被迫支棱起来,一时间哀伤无比。
月西楼还在原地发呆。
月西楼位高权重,不能过分驱逐,五福只好上前来好言相劝。
“王爷,帝王之命,您得遵守,还是回吧。”
若不弄清楚事情缘由,月西楼怎么安心离去,盛云锦的身体情况到底差到什么地步?可有性命之危?
月西楼也不想废话,作势要去闯紫宸殿。
夜流光见此,横刀殿前:“王爷,擅闯紫宸殿者,按律当斩。”
月西楼:“本王并非擅闯,乃是想求见陛下,劳烦通报一声。”
夜流光得了盛云锦的命令,自然不可能放人进去:“王爷请回,陛下如今谁也不见。”
盛云锦若不见,就绝不会见自己。
他当然打得过流光,若是擅闯,自然也能见到盛云锦,可盛云锦已经厌恶他,不肯原谅他,若自己再如此,定然会惹得他生气。
想到这里,月西楼只能将绿绮琴递给夜流光,声音艰涩道:“陛下不见我,总该收下绿绮琴吧。劳烦夜将军,抱着琴进去,和陛下说一声,这琴好歹藏了先太子三年的密信,看在先太子的份上,把绿绮留下吧。”
夜流光点头,抱着琴进去,等出来时,手上绿绮琴已经不见,盛云锦收下了那绿绮琴。
“王爷,您该回去了。”
月西楼怔怔地看着禁闭的殿门许久,眼眸黯淡无光,半晌,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他听见身后殿门打开,月西楼眼睛一亮,下意识转身,就瞧见哭红双眼的刘婉莹,走出来。
眼眸再次黯淡下去。
刘婉莹背着自己的包袱,谢绝五福的好意,自行出宫。
看见月西楼时,刘婉莹朝着月西楼行礼,旋即默默地离开。
两人顺路,正好一道出宫。
“等一下。”眼看刘婉莹走远,月西楼大步上前,将人拦住。
刘婉莹见此,失声说道:“王爷……您想干什么?我……答应了陛下,谁也不告诉的,您……问我……也没用的。”
月西楼:“不是这件事情。”
刘婉莹诧异:“那……那是什么事情?”
月西楼只是忽然想起来刘婉莹当初在红尘宴上,弹得一首曲子,当时他觉得熟悉,却忘记什么时候听过,可就在刚才,他忽然想起来了。
当年在长生殿的亭子中,盛云锦刺他一剑,他陷入昏迷,意识昏昏沉沉,隐隐约约有人将他抱在怀里,耳边就响起过这首曲子。
“你在红尘宴上,弹得是什么曲子?”
刘婉莹:“是司马相如弹给卓文君的曲子,很有名的,叫做《凤求凰》。”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1】。
小皇孙百日宴上,自己吻了盛云锦的额头,同他告白,诉说心意。
本以为此生,盛云锦都不会回应他,却不料,原来早在很久很久之前,盛云锦就已经告诉自己,他的心思。
只可惜他没听见,后来盛云锦也没打算再说。
他和盛云锦,竟错过至此。
倘若……倘若自己回到京都城,能够和盛云锦交付真心,而不是逼迫他羞辱他,是否盛云锦也会和他袒露心声?
可自己都做了什么?
“多谢,我知道了。”月西楼双眸失神,周身笼罩在一层阴郁之色中。
刘婉莹有些不解,她道:“这首曲子很有名,我见王爷抱着琴,还以为王爷能听得出来。”
月西楼:“我不懂琴曲,但我喜欢陛下弹琴,也只听他弹得琴。”
刘婉莹:“那陛下应该很欢喜你了,愿意给你弹曲子。教我弹琴的师父曾经说过,一个好琴师只为自己的有缘人弹琴,就如同俞伯牙和钟子期,这叫做高山流水遇知音。”
此话一出,又让月西楼心口一颤。
年少时与盛云锦惊鸿一遇,除却云州城墙上,为天下万民一奏,何曾见过金尊玉贵的小殿下,单独给别人弹过曲子?
此等尊荣,唯此一人。
直到如今,月西楼才恍然,帝王并非无情,只是他的情如流水,润物细无声,早就渗透在他的方方面面,而他恍然未闻。
……
帝王的双眸失明,情绪也并不是多好,哪怕是在熟悉的房间,偶尔也会磕到碰到。
不过半天时间,身上就多出来许多青青紫紫,云太医心疼的不行,小心翼翼地给帝王上药。
“陛下,没关系的,等再过几日,两位神医就回来了,到那时候就没事了。”云太医说这话时,泪眼婆娑,连连抹泪。
帝王听出来话里的安慰,唇角是一抹苍白的浅笑:“嗯好。”
等包扎好,云太医就去熬药,盛云锦靠坐在床榻上,五福看着心里难受,就小心问道:“陛下,正好如今没事,奴才为您念书,打发打发时间好不好?”
盛云锦点头。
五福念起来,是苏栖凰送来的画本子,念到好玩的地方,还会故意发出夸张的声音,将帝王逗得掩唇直笑。
直到,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雷声,帝王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五福一惊:“陛下可是害怕雷声,奴才这就让人将窗户大门都关上……”
帝王却摇了摇头,温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朕没事。”
五福犹豫:“可您身边总不能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陛下,就让奴才留下……”
“出去。”这句话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不容置疑。
五福没有办法,只能独自出去。
每到雷雨夜,大雨交加,盛云锦就会想到那日的华台宫,想起被射杀的父皇,想起被割掉头颅的先太子,想起刘湾狰狞的面容和得意的笑声。
这是困了他三年的梦魇,是他噩梦的源泉。
如今因为眼盲,这种恐惧,再度侵占盛云锦的心脏,甚至比以前还要强烈千百倍。
尤其是四周没有一点人声,眼前更是漆黑的一片,随着雷声越来越大,恍惚之间,有无数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抓住他的咽喉、四肢和心脏,盛云锦仿佛又回到那一天,无尽的绝望崩溃,纷至沓来。
仅存的理智在告诉盛云锦,他不能崩溃,不能哭,更不能做出嘶声竭力的蠢样,更不能求救。
他是帝王,之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他不该害怕,不该畏惧,不该惶恐。
他得学会自己战胜那些恐惧,学会无坚不摧,只有这样,才不会受伤。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害怕。
他不知道害怕些什么。
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于是只能劝着自己,不要怕,你的兄长不怪你,你的父皇不怪你,你的嫂嫂也不怪你。
兄长给你写了书信。
那书信呢?
盛云锦浑浑噩噩间,想起那封书信,在床榻上不断地摸索着,跌跌撞撞地想要下床,想要寻找那封书信。
可惊慌失措、失去理智的人,无法自理,他从床上站起来,想要直接走下去。
可床榻不比台阶,它是如此高,盛云锦一个踩空,整个人都从床上跌倒,脑袋朝地狠狠地摔下去!
这要是摔实了,必得头破血流。
脚踝上的脚链,发出清脆的响声,失神的盛云锦被人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