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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异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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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蜷缩在箩筐后的阴影里,小心地观察着外面。街道上,那些白袍“居民”依旧在缓慢却无孔不入地游荡、搜寻,兜帽下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冰冷的杀意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但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变得有些茫然。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刚才那响彻全城的法则通告。
“杀掉持有玉佩的入侵者…积分直接第一……”
入侵者……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那枚招致杀身之祸的玉佩已经被他丢弃在铁匠铺的熔炉里了。也就是说,他现在不再“持有源符”,不符合那条格杀令的目标了?
而且,他应该…是死不了的?那个蓝眼睛女孩的刺杀,刚才那些白袍人的扑杀,他都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死亡,但最终却又都活了过来,伤口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
可新的疑问随之涌上:如果不再被认定为“入侵者”,那他现在算什么?进城的人不都默认是“参与者”吗?为什么他刚才没有手环?
不是参与者了,不属于这座城,那为什么蓝眼女孩的手环上的数字会从23变成24?
那个威严的声音称他为“入侵者”,或许意味着他并非通过正常途径、在某个“截止时间”内被“接引”入城的?
所以他才没有初始的手环,所以那些白袍居民最初才对他视而不见,甚至无法触碰?因为他本就不该存在于此地?
一系列谜团像乱麻一样缠绕着他,越想头越痛。身上的伤口传来麻痒的感觉,正在缓慢但持续地愈合,体力也在一点点恢复。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他抬起手,看着那枚又变回原样的戒指,心有余悸地低声呢喃:“刚才…多谢你了。”
那戒指上的微光轻轻跳跃了一下,似乎传达出一种“小意思”、“不值一提”的骄傲情绪。
少年被它这拟人化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失笑,但立刻又紧张起来,连忙压低声音:“别变回去!快,再变成手环!现在安全最重要,万一又被白袍人看到你没有伪装就糟了!”
戒指的光芒似乎不情不愿地闪烁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再次化作一道流光,覆盖了他的手腕,变成了那个漆黑、没有任何数字显示的“手环”。
少年仔细打量着这个由戒指幻化而成的“手环”,做工精细,质感冰冷,看起来与其他参与者腕上的那个别无二致,足以以假乱真。
“就是永远都不可能会出现数字吧……”他低声自语,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表面。
这意味著他无法通过杀戮获取积分,也无法得知自己的排名,更永远不可能进入那所谓的“前十”。他就像一个不该存在的幽灵,卡在了这个残酷的规则缝隙里。
但至少,暂时安全了,恰好他也不想杀人。
就是希望那个玉佩别认主……
他深吸一口气,将挽起的袖子放下,盖住了那虚假的手环。现在,他需要弄明白更多事情——关于这个地方,关于他自己,关于那枚丢不掉的玉佩,以及这枚神奇的戒指。
自己要永远躲在角落里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能躲过吗?
少年叹了口气,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额角,撑着墙壁准备站起身,思考下一步该去哪里寻找线索。
就在他刚半站起身的刹那,眼前毫无征兆地一花!
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几乎与他脸贴脸。那是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眼神锐利如鹰隼,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血腥气。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逼近本能身体后仰,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尴尬的笑容,嘴唇动了动,试图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或者只是本能地想往身后的角落里再缩一缩——
冰冷的剑锋快得超乎想象,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喉间一凉,随即是剧烈的痛楚和窒息感猛地攫住了他。他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凝固在脸上,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
在意识彻底沉入虚无的前一秒,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垂下,恰好瞥见了那深蓝衣服男人抬起的手腕——上面的黑色手环清晰可见,数字是……“17”。
数字……没有变化。
没有像之前那个蓝眼睛女孩一样,杀人后积分增加。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里闪了一下。
所以他死了,对方也没能因此登顶榜首?甚至……连一点积分都没拿到?
呵……少年心里掠过一丝荒谬的嗤笑,也不知道是在嘲笑对方的白费力气,还是嘲笑这该死的命运。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杀了“入侵者”却没有积分?因为玉佩不在自己身上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太多的谜团,太多的不合理。剧烈的疲惫和死亡的冰冷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彻底淹没了他那点残存的思绪。
算了……
他失去所有力气,意识彻底沉入黑暗,身体软软地倒回冰冷的地面,溅起细微的尘埃。
这一次,他躺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弹,彻底放弃了思考。
梦中,冰冷的尸骸堆积成山,粘稠的暗色液体浸没脚踝。猩红的天幕下,那个穿着破烂黑袍、背影与他一般无二的少年就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立于这片无垠的死寂之地,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踏过断裂的兵刃和僵硬的肢体,想要靠近,想要看清,想要问出那淹没在混沌中的万千疑问。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那背影的轮廓愈发清晰,甚至能看清袍角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撕裂的破口。
就在他几乎要触手可及的瞬间——
那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砾,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消散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紧接着,整个梦境世界开始剧烈地扭曲、旋转!尸山血海模糊成一片混乱的色块,猩红的天空碎裂又重组,一个冰冷、漠然、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深处:
你只可提出一个问题。
无数纷乱的念头瞬间涌入脑海:这里是哪?我为什么死不了?那玉佩是什么?戒指从何而来?幽都的真相?神明是什么?积分榜的意义?……
每一个问题都至关重要,每一个谜团都关乎生死。
然而,在这一切喧嚣的核心,一种更深沉的空茫攫住了他。所有的疑问,所有的追寻,似乎都建立在一個虚无的根基上——他是谁?
他张了张嘴,在那扭曲破碎的梦境压迫下,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看似最没有价值的问题脱口而出:
“我……叫什么名字?”
短暂的寂静。
那扭曲的色块和冰冷的声音似乎都因这个过于基础的问题而凝滞了一瞬。
随即,两个字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深刻地镌刻入他的脑海,驱散了所有其他的杂音——
允慎。
梦境轰然崩塌。
意识从深沉的黑暗与那两个字的回响中缓缓浮起。
允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条阴暗巷道的角落,冰冷的地面,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他躺在地上,没有立刻动弹,只是在心里反复咀嚼着那个刚刚得到的答案。
允慎……
允慎。
陨神?
“……”
谁家好人在这个地方起这种名字??!!!
这真的是自己的名字吗?
一丝荒谬感冲淡了刚刚得知名字的些微踏实感,反而让笼罩他的迷雾更浓了些。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用手撑地,想要爬起来。身上的伤口似乎又一次愈合了。
就在他刚半直起身的刹那——
眼角白光一闪!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口,挡住了那唯一的光源。那是一个穿着素白劲装的女子,身姿挺拔,手中一柄长剑寒光凛冽,剑尖正微微指向他所在的方向。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执行任务般的冷静。
又来了。
允慎的动作顿住了。他甚至懒得完全站直,就保持着那个半起身的、有些狼狈的姿势,心里连一丝波澜都懒得泛起。
他甚至能预感到下一秒那冰冷的剑锋会从哪里刺入,是心脏还是喉咙。
算了,反正……大概也死不了。只是有点烦。
他干脆不动了,就那么站在原地,微微垂下眼睫,一副引颈就戮、任人宰割的麻木模样。
预想中的攻击并未立刻到来。
巷口那白衣女子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她手中的剑尖极细微地偏斜了一丝,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通常她的目标要么惊恐逃窜,要么拼死反抗,这般站着不动、仿佛放弃一切的,倒是少见。
寂静在狭窄的巷道里蔓延。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模糊声响,衬得此地愈发死寂。
白衣女子看着他破败染血的衣袍,空空的手环,以及那双低垂着、看不清神色却莫名透着倦怠的黑色眼睛。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对峙了片刻。
最终,她手腕一翻,长剑无声归鞘。
她没有再看允慎一眼,身形如同来时一样轻灵,悄无声息地退后,融入巷口的光亮中,消失了。
直到那压迫感彻底离去,允慎才缓缓抬起眼,看向空荡荡的巷口,黑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
……走了?
这次,居然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