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抱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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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落垂着眼，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病床上粗糙的床单。消毒水的气味剌的鼻腔有些发酸，他却像毫无察觉，只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手腕上的纱布渗着些许浅红，像一朵开败的山茶花。他盯着地板上晃动的光影，听见走廊里传来父母急促的脚步声。
父母冲进病房，门咣咣作响。“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知道我们有多忙吗！”
“爸妈，我没事。”他的声音很轻，“就是低血糖，没站稳……”谎言滚过舌尖时，他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刚才吞咽下的血沫。他扯了扯嘴角，假笑挂在脸上像一层面具。他下意把受伤的手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割腕了！”夏祈突然开口，黑发下，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着怒意“抑郁症发作，没吃药。”
“他一直在偷偷吃药。”“你们这些都不知道吗？”
“小祈，你别胡说八道！”母亲立刻打断他，“抑郁症？”“他一天到晚乐呵呵的，肯定是你看错了！”“祁落一向很懂事。”
恰在此时，医生推门进来：“病主要是失血过多，虽没伤到动脉，但伤口很深。昏迷是因为作业不规律，抑郁药不能停。”
“你看你！”“祁落，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你哥今晚的颁奖典礼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我们要陪你哥出国参加比赛，这些天你先去小祈家住。”“真是麻烦，赶紧的，改成走读，免得在学校惹事。”
“你这孩子一向懂事的，医生说了没伤到动脉，就没啥问题的。”“真是的，我们特意清假来看你，结果就这！”
“我们赶时间先走了，下次这种小事，小祈你帮忙照顾一下就行，不用叫我们。”
祁落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他不停地说着“抱歉”，声音轻的像叹气，看着父母匆匆离去的背影。病房里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和夏祈压抑的呼吸声。祁落早已习惯了这种被忽略的感觉，习惯了，每天把药片混在白井水里咽下。
夏祈终于忍不住“小落！”“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那根本不是低血糖，明明是你……”
“别说了。”祁落打断他，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们知道了又会怎样？”他露出一个浅浅的令人信服的笑容，“只会觉得我又在故意捣乱，耽误哥哥的‘大事’。”
“你以后就住我家吧。”少年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笃定和认真。
“好。”祁落轻轻的应了一声。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微信，附带张祁升穿着礼服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配文是：“祁升拿了一等奖。”祁落盯着屏幕上哥哥意气风发的笑容，手指蜷缩起来不住付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祁落是文坛上的新晋作家落雾，他用最温柔细腻的笔触写尽人世悲欢，也因此治愈了干千万万的人。他轻轻点开论坛，无数条读者留言涌出来，“落雾大大，你的文字救了我。”“文字好温柔，看得让人想哭。”“落雾的文字总是那么柔，明明写的是悲伤，却让人感觉被抱了一下。”“每次看落雾的文字都感觉被治愈了。”“落雾的文字像微光，却治愈了我无数个夜晚。”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回复着一条系评论，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故事是虚构的，大家别当真。”看到“最近压力太大，感觉撑不下去”时，他回复“再等等，下个路口就是光。”可谁又真的知道，那些让读者感受到共鸣的悲伤，全是他藏在学里行间的伤口。他总是在论坛上耐心回复每一个求助的读者，用虚构的故事编织安慰，像一个熟练的织补匠，却补不好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心。
今天带错药，真的是意外吗？祁落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纱布，想起早上拿药时的匆忙，他确实拿了药，但却是哥哥的维生素片，大概是上次祁升报怨备考压力大，母亲买了一堆保健品，随手放在了桌上。他当时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没换，想着也许撑过今天就好。
现在想来，那是不是另一种潜意识里的旅弃？祁落不知道。他只觉得现在胸口闷得厉，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连呼吸似乎都带着钝痛。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穿着职业装的编辑拿着一束向日葵，站在门口，看见病床上的祁落，眼眶顿时红了：“落雾，你怎么样？”祁落抬头露出那个温柔无比的假笑，“林姐，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故事写迷糊了，现实里也犯糊涂。”他顿了顿，“抱歉，让您担心了。”指尖轻轻摩着被子上的纹路，“那些故事啊，都是假的。”可那浅灰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像雾散时落下的雨。
夏祈在旁边看得捏紧了拳头。他知道祁落又戴上了那层面具，那个在论坛上用温柔话语安慰读者的落雾，那个在父母面前懂事的祁落，那个连割腕后都要笑着说没事的小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看玻璃，也敲打在祁落的心上。他看到读者论坛里有人在问“落雾大大今天怎么没有更新呀？”“等着你的新故事治愈我呢。”
祁落看着那条消息，慢慢抬起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想说：对不起，那个总在故事里给别人撑伞的落雾，今自己也被困在雨里了。
可是，最终他只是删掉了所以打好的字，回复了两个字：“抱歉。”
就像对父母说的那样，对夏祈说的那样，对自己的说的那样。那些永无止境的抱歉却换不来任何一场真正的救赎。
祁落望着林姐泛红的眼眶，指尖在被子上压出几道浅痕，忽然弯起唇角。那笑容很轻，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却带着他惯有的温柔：“林姐别担心，我会好好写下去的。”他顿了顿，浅灰色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的雨丝，“这次的故事，是个好结局哦。”
林姐把向日葵插进床头柜的玻璃瓶里，金色的花瓣在惨白的病房里撞出亮眼的光。“你啊，总让人放心不下。”她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又怕碰着输液管，最终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新书的连载可以先停几天，身体要紧。读者们都懂事，会等你的。”
祁落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束向日葵上。花瓣上还沾着雨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他故事里写过的“裂缝里钻出来的太阳”。他想起有次在论坛上，有个读者说“落雾的故事里总有花，好像再难的日子都能开出点希望”，那时他正躲在房间里吞药，窗外的月光冷得像冰。
“我没事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等出院了，就能继续写了。”
林姐走后，病房里只剩下雨声。夏祈从外面打水回来，手里捏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塑料袋子上凝着水珠。“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你以前总说冬天吃这个最暖。”他把红薯塞进祁落没输液的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麻。
祁落低头看着那抹橙红，红薯皮裂开的纹路里冒出白汽，混着甜香漫进鼻腔。他忽然想起初中时的冬天，自己在学校被人堵在巷子里，是夏祈攥着块烤红薯冲过来，把温热的薯肉塞进他嘴里，说“别怕，我在”。那时的红薯甜得发腻，却让他记了好多年。
“谢了。”他小口咬着红薯，舌尖触到滚烫的红薯，烫出细密的疼。夏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腕，纱布边缘的浅红像根刺，扎得人眼睛发酸。
“医生说要按时换药。”夏祈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明天去复查。”
祁落“嗯”了一声，没抬头。他知道夏祈在生气，气他藏药，气他说谎，气他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些压在心底的钝痛，像浸了水的棉花，堵得他连呼吸都费劲，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挠。祁落睡不着，睁着眼看天花板上的水渍，像幅模糊的地图。夏祈趴在床边睡着了，呼吸很轻，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琥珀色的眼睛。
祁落悄悄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他发顶时又收了回来。他想起下午父母发来的第二条微信，是祁升在庆功宴上的照片，香槟塔前的少年意气风发，胸前的奖牌闪着光。母亲的消息里说“你哥下个月去国外交流，以后就是大名人了”，字里行间的骄傲像潮水，漫过屏幕，也漫过他的心脏。
手机在被子里震动了一下，是论坛的新消息。那个说“撑不下去”的读者又发来私信：“落雾大大，看到你的回复了。我今天没去天台，买了束向日葵，像你故事里写的那样。”
祁落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终于敲下：“向日葵会朝着光的方向生长的。”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忽然觉得眼眶发涩，原来安慰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松一口气。
夏祈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眼看他。病房的夜灯在他眸子里映出团暖黄，像融化的琥珀。“又在回复读者？”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医生说不能总看手机。”
祁落把手机塞回枕头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看一眼。”
“小落，”夏祈忽然坐直身体，目光很认真，“别总装没事。”他顿了顿，伸手轻轻碰了碰祁落的手背，“在我面前不用戴面具的。”
祁落的指尖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他想说“我真的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极轻的哽咽。那是他藏了太久的声音，像埋在雪下的种子，终于在某个雨夜破了土。
夏祈没再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攥在掌心。少年的掌心很暖，带着烤红薯的甜香，一点点焐热他冰凉的指尖。窗外的雨还在下，可祁落忽然觉得，那雨声好像没那么刺耳了。
第二天早上，夏祈去办理出院手续，回来时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打开盖子，白粥的香气漫出来，上面卧着个溏心蛋，蛋黄颤巍巍的，像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样子。“我妈煮的，她说这个养身体。”夏祈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祁落小口喝着粥，温热的米香滑过喉咙，熨帖得让人心头发软。他想起以前生病，母亲总是匆匆忙忙地塞给他一盒药，说“你哥要考试，我得去给他做饭”。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样的——有人记得你爱吃溏心蛋，记得你怕烫，记得你藏在笑容里的疼。
搬到夏祈家的那天，阳光难得地穿透了云层。夏祈的房间在二楼，窗台上摆着盆仙人掌，是祁落初中送他的，现在长得胖乎乎的，还开了朵嫩黄的花。“以后你住这间，采光好。”夏祈把他的书桌上摆上相框，里面是两人高中时的合照，他笑得一脸灿烂，祁落站在旁边，嘴角抿着浅浅的笑意。
书桌上还放着个新的药盒，夏祈把他的抗抑郁药一颗颗分好，早中晚的格子里都贴着便利贴，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医生说要按时吃，我帮你盯着。”他把药盒推到祁落面前，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笃定，“不许再拿错了。”
祁落看着那些向日葵，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很真，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像冰雪初融的样子。“知道了。”他拿起一颗药，就着温水咽下去，舌尖没有尝到往常的苦涩，反而有点甜甜的。
晚上，祁落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文档上还是空白的。他指尖悬在键盘上，忽然想起对林姐说的话——“这次的故事是个好结局”。窗外的月光落在键盘上，像撒了层银粉，他深吸一口气，敲下第一行字：
“那天的雨下了很久，可有人撑着伞，站在雨里等他。伞是向日葵色的，像把小太阳，把所有的湿冷都挡在了外面。”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浅灰色的眸子里闪着光，像有星星落了进来。夏祈端着牛奶走进来，看见他眼里的笑意，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道温暖的光带，像是一条通往黎明的路。祁落看着那道光，忽然觉得，也许他的故事，真的能写出个好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