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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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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无声中缓慢流淌,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拉得更长,更深沉地融入墙壁的阴影中。
天将明时沈浅玥才堪堪入睡,她维持着侧卧的姿势,谢尚嘉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密地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
谢尚嘉滚烫的额头无意识的微微偏转,干燥的嘴唇蹭过沈浅玥散落在他胸前的几缕发丝。
沈浅玥的呼吸平稳悠长,与谢尚嘉渐渐平缓却依旧深重的呼吸形成奇异的交织。
窗外深沉的墨色开始透出一点极淡的灰白,预示着长夜将尽,槿玉极轻的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夫人,卯时初刻了,您……该起身了。”
沈浅玥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地挣脱谢尚嘉的怀抱,起身的动作很轻,垂眸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睡着的谢尚嘉,指尖拂过他额角微湿的碎发。
“夫君,好些好起来吧。”
沈浅玥穿好自己那件素锦外衫,利落地披上狐裘大氅,打开门低声吩咐,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无波。
“槿玉随我回竹苑。”
“是,夫人。”
沈浅玥不再停留,提起那盏光线已十分微弱的风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弥漫着酒气和复杂气息的暖阁。
晨光熹微,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将她身上沾染的最后一丝属于谢尚嘉的气息也迅速吹散。
她的背影挺直如松,步履沉稳,只是昨夜被男人滚烫体温熨帖过的中衣下,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火交织后的余温。
“槿玉,备水。”
槿玉颔首:“夫人您先吃点东西,我去水房那边。”
清冷的晨辉洒满庭院。
沈浅玥回到竹苑主屋,桌上是槿玉早已备好的一盅粳米粥,几碟清爽小菜,拿起银箸简单吃了些,便去沐浴。
槿玉为她更衣时眉头紧皱:“夫人,您这手腕和腰上好大一片淤青,尚书也真是的。”
沈浅玥不在意的拍了拍她的手:“回头你去药房寻些药膏。”
氤氲的热气瞬间包裹上来,带着清雅兰草香气的浴汤淹没了身体,热水熨帖着肌肤,驱散了深冬的寒意,也冲掉昨夜那场模糊的温热痕迹。
槿玉用柔软的丝瓜瓤为她擦拭肩背,力道适中,带着服侍多年的熟稔。
沈浅玥清洗的差不多了,槿玉适时拿起宽大柔软的素锦浴巾将她仔细包裹。
……
谢尚嘉昏昏沉沉醒来,用力捶打自己的头部,试图清醒些。
迷蒙的睁开眼,准备下床洗漱,掀开厚重的被子突然感觉自己亵裤湿乎乎的,瞬间他就清醒了,不可置信的摸了摸,望向四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人。
躺在柔软的软榻上滚了几圈,用力捶了几下被子,他开始深思昨夜到底干了什么,赌石坊,酒醉,然后呢,谁给他送回来的。
“大人可醒了?”
沈浅玥换了一身较为正式衣裙,月白为底,领口与广袖边缘用银线细细绣着清雅的青莲缠枝暗纹,外罩一件云青色狐裘,发髻被簪上一支羊脂白玉簪坠着几粒白玉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夫人,奴婢们没听到动静呢。”
沈浅玥推开门,径直走向谢尚嘉。
谢尚嘉连忙伪造出还在睡觉的假象。
沈浅玥坐在了他身侧,坐下时便察觉到人已经醒了,因为睡熟的人呼吸声和醒着是不同的。
谢尚嘉内心忐忑,腿死死夹住被子,浑身僵硬。
沈浅玥俯身,去扳他的脸,在他嘴上落下一吻,分开时还研磨了一下对方的嘴。
“夫人,齐侍卫在书房门口候着呢。”槿玉低声禀报。
沈浅玥最后看了一眼谢尚嘉颤动的睫毛,微微颔首,声音清冽如碎玉:“走吧。”
步履沉稳地踏出暖阁:“为大人备好热水。”
沈浅玥走后,谢尚嘉僵硬宛如石雕,她发现了……她发现了!!!
不对。
他这被褥什么时候这么香了,跟沈浅玥身上的似的。
谢尚嘉蹑手蹑脚,他趴在床榻上仔细闻,定睛一看竟然还有几根长发,下方的褥子还有一块小小的濡湿。
长发……
只有沈浅玥刚刚来过……
难道!
他有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
沈浅玥已经脱发到这种地步了!!
来一圈,这床榻上就有了她的发丝。
沈浅玥出来后直奔书房,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垂手肃立在门口。
“夫人,已探明二公子的下榻之处,在城西的松涛别院。”
“松涛别院……倒是清雅,备车。”沈浅玥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的银线暗纹。
马车驶向城西,车厢内,沈浅玥闭目养神,指尖却轻轻搭在膝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锦缎面料。
谢尚屿绝对是一块能搅动死水的巨石,她必须先发制人,探明虚实,划清界限。
松涛别院坐落在城西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弄深处,闹中取静,院墙高耸,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松涛”二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内敛的孤高。
沈浅玥的马车在门前停下,侍卫上前叩门,片刻后,侧门开启一条缝隙,露出一张中年管事谨慎的脸。
“烦请通禀,尚书省夫人沈氏,前来拜会。”侍卫声音不高,把着侧门不让对方关门的手却格外强硬。
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迅速收敛神色:“夫人稍候,容小人通禀主子。”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足以让清冽的空气显得更加凝滞,沈浅玥端坐车中,目光平静地扫过别院门前的石阶和两侧的石灯笼。
侧门再次打开,这次敞开的幅度更大,方才的管事躬身迎出,态度恭敬:“夫人,主子请您入内,请随小人来。”
沈浅玥在槿玉的搀扶下从容下车,素白的大氅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衬得她容颜愈发清绝,步履沉稳,踏入别院大门。
院内果然别有洞天,小径以青石板铺就,古松如盖,枝干遒劲,针叶苍翠,松涛阵阵之名不虚。
管事引着她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是一方精巧的庭院,院中凿有池塘,水面结着薄冰,池边一座飞檐翘角的阁楼,门窗紧闭,但透过糊着素纱的明纸窗棂,隐约可见里面人影晃动。
门被轻轻推开,谢尚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着天青色的家常锦袍,脸上是温煦如风的笑意,眼神在看到沈浅玥的一刹那,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讶异与关切。
“弟妹?这大清早的,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进,外面寒气重。”他快步走下暖阁台阶,姿态亲近又不失分寸。
沈浅玥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抬眸时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谢尚屿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劳二哥挂心,今日冒昧前来,一是拜会久别的二哥,礼数不可废,二来……”
她唇角的弧度极淡,几乎看不见,唯有眼底的冰芒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谢尚屿那张温雅含笑的面具。
“是想亲耳听听二伯对家事,有何高见?”
谢尚屿脸上的笑容依旧温煦,只是那笑意,在沈浅玥冰寒锐利的目光下,似乎也带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属于冰雪的凉意。
“弟妹先请里面坐。”他引着沈浅玥步入阁楼。
阁楼布置得极为雅致,琴棋书画陈设有序,博古架上几件古玩透着低调的奢华,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沉水香。
谢尚屿亲手斟了一杯热茶,推到沈浅玥面前的红木小几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不了两人之间清晰的敌意。
“弟妹关心家事,乃持家正道,二哥深感欣慰。”谢尚屿也坐下,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
他语气却如同裹着蜜糖的针:“只是……这家事,如今看来,却有些扑朔迷离,令二哥实在忧心啊。”
沈浅玥端起茶杯轻抿:“尚嘉前些时日,意外落入冰湖,记忆回到了十八岁,我亦深感痛心,如今已经请了神医谷谷主沈燕回前来。”
谢尚屿的声音低沉下去,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沈浅玥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弟妹,你我皆非愚钝之人,我归来途中,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说是在尚嘉出事前,弟妹曾多次私下见过定武王爷,甚至在尚嘉失忆后,王爷也曾遣人秘密探访过谢府后院,岂是区区‘意外’二字可以解释?”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拉近与沈浅玥的距离,施加无形的压力,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重锤砸落。
谢尚屿的目光紧紧锁着沈浅玥那张清冷绝艳看不出丝毫波澜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肌肉抽动,他抛出了那个足以将人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恶毒猜测。
“弟妹,你告诉二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般的寒意。
“尚嘉的失忆,与你或者如今权势滔天的定武王爷……究竟有没有关系?你是不是为了与他再续前缘,不惜对自己的夫君用了什么不该用的手段。”
沉水香的清雅气息瞬间被浓烈的杀机和冰冷的指控所取代。
沈浅玥端坐不动,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瞬间变得惨白,几乎要将那薄脆的瓷杯生生捏碎,一股被侮辱的狂怒如同岩浆在冰层下疯狂奔涌。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息。
就在谢尚屿以为这致命的指控足以击碎她强装的镇定时。
“呵。”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无尽嘲讽的嗤笑,从沈浅玥的唇间逸出,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谢尚屿那张咄咄逼人的脸,目光只是垂落在手中那杯已然凉透的茶水之上。
“定武王爷?二哥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连我谢府后院的私事,都打探得如此清楚明白,这份关心……真是令人弟妹受宠若惊。”
沈浅玥缓缓放下茶杯,瓷器与红木桌面相碰,发出清脆却冰冷的一声“嗒”。
“我与谁见过,王爷遣谁探访……”她站起身,青色狐裘在阳光的光线下晕开一层冰冷的华光,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依旧坐着的谢尚屿。
“那是我沈浅玥的事,也是谢府主母的事,何时轮到……一个江湖之人的二哥来评判对错。”
“至于尚嘉的失忆,我也觉得有蹊跷,但绝对与我无关。”
阁楼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沉水香的气息被无形的硝烟彻底掩盖。
两人对视着,一个站姿挺拔如寒松,周身散发着凛冽不可侵犯的威压,一个坐姿看似依旧从容,但紧握茶杯的手指和眼底翻涌的暗潮。
这场叔嫂对峙的暗战,在这一刻终于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