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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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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过窗棂上糊着的薄纸,将室内染上一层朦胧的暖金色。
空气中昨夜那浓烈到化不开的幽香与复杂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一种慵懒而餍足的宁静。
意识如同沉船,缓缓从温暖的深海浮起。
谢尚嘉感觉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抽走了,只想沉溺在这片暖融的云絮里。
鼻尖萦绕着清冽的幽香,混合着一种陌生而复杂的甜腻气息。
他缓缓睁开眼。
视线还有些模糊,适应着光线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枕畔。
沈浅玥依旧沉睡着,散乱如墨的长发铺陈在枕上,有几缕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睫。
沉睡中的她眉宇舒展,呼吸清浅,素白的中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颈项和精致的锁骨,上面还残留着他情难自禁时留下的暧昧印记。
昨夜的一切,如同最瑰丽也最真实的梦境,清晰地烙印在身体和灵魂,那种灵魂交融的极致欢愉与安宁,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一股暖流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充盈着他的胸腔。
谢尚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捡起昨夜散落在地的衣物,穿戴整齐后推门出去,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守夜的丫鬟已经换了一波,许是被槿玉嘱咐过了,已经日上三竿,却无一人敲门打扰。
谢尚嘉挥手让人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又额外塞了几块碎银。
做完这一切,谢尚嘉才重新回到房内,躺回了床榻,将沈浅玥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她乌黑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铺散在他的胸膛和枕席之间。
晨光勾勒沈浅玥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细腻得看不到一丝瑕疵……不,并非完全无瑕。
拉被子时,无意掀起中衣,露出了腰部那片细腻如瓷的肌肤……上面赫然印着几处深浅不一的指痕……
他昨夜生怕弄疼了怀中人,又怎么会留下如此骇人的指痕。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毫无预兆地钻进了他狂喜的心湖。
那么……在此之前呢。
在他失忆之前呢。
在那个未失忆且深爱着她,与她做尽了夫妻之事的“谢尚嘉”,那个“老东西”他是不是也这样,甚至更过分地……在她身上留下过无数痕迹。
谢尚嘉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屏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混合着怜惜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瞬间席卷了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忮忌,轰然在他胸腔里炸开,他忮忌得发狂,忮忌那个占据了沈浅玥所有过往与亲密时光的“自己”。
那个“老东西”凭什么能那样……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甚至他们可能无数次地拥抱过、亲吻过。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轻轻覆盖上了那处痕迹,将人拉入自己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印记,覆盖掉所有可能属于“老东西”的气息。
谢尚嘉低下头,目光再次贪婪痴迷地流连在怀中女子的睡颜上,她似乎并未被惊扰,依旧沉睡着,长睫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清浅而均匀。
他在心底无声地宣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没关系,过去的,他夺不回来。
但从此以后,沈浅玥身上的每一道痕迹,都只能由他来留下!
过去无法改变,但现在和未来,都只能是他的!
他收紧了怀抱,将脸深深埋进她散发着清香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仿佛要将自己与她彻底融为一体,驱散掉所有属于“过去”的阴霾。
阳光透过窗棂,无声地洒落,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床榻上紧紧相拥的身影。
一个在沉睡,一个在无声地宣示着主权,试图覆盖掉那段他无法参与,却让他忮忌到发狂的过往。
沈浅玥似乎被他的力气勒的不舒服了,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双初醒的凤眸,带着一丝慵懒的迷蒙,少了平日的冰冷锐利,如同浸在春水中的黑曜石,清澈又带着雨露后的娇媚。
她看到正专注凝视着她的谢尚嘉,微微怔了一下。
“弄疼你了吗?要不再睡会?”谢尚嘉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异常温柔,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沈浅玥听见了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水声。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抬手拢了拢散乱的长发,动作间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慵懒风情。
“洗漱吧。”
谢尚嘉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一个翻滚起身下榻,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想扶她下榻。
沈浅玥看了他一眼,没拒绝,将手搭在他伸过来的小臂上。
肌肤相触,昨夜那种亲密无间的熟悉感瞬间回流。
谢尚嘉微微一滞,将她直接抱去了隔壁房间。
热水氤氲,雾气弥漫,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
沈浅玥踏入浴桶,温暖的水流瞬间包裹住疲惫的肢体,她背靠着桶壁,闭上眼,任由温热的水汽蒸腾上脸颊,长睫上很快凝结了细小的水珠。
谢尚嘉搬了个小凳坐在浴桶边,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用一方柔软的棉巾,动作近乎笨拙地替她擦拭着光滑的脊背。
沈浅玥闭着眼,任由谢尚嘉侍弄,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谢尚嘉看着她放松的侧颜,在氤氲的水汽中美得惊心动魄,在心中又将那个“老东西”的自己翻来覆去的骂了一遍。
昨夜那刻骨铭心的亲密解开了最大的心结。
但盘踞在谢尚嘉心头的疑云并未完全消散,此刻的宁静与信任,或许是询问的最好时机,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沈大小姐……”
从前他称沈浅玥为沈大小姐也并无嘲讽之意,只是觉得她生来便该是比寻常人高一等的,如今语气则更加温柔缠倦。
沈浅玥眼睫微动,并未睁眼,只是从鼻息间发出一声慵懒的回应:“嗯?”
这声回应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谢尚嘉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棉巾无意识地攥紧了些,温热的皂水从指缝滴落,他凝视着她被水汽蒸腾得有些模糊的轮廓,将心底盘桓了许久的问题抛出。
“我想知道我们的……过去。”
他刻意强调了“我们”二字,像是在宣告主权,又像是在寻求一种归属感。
“从前……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水波轻轻晃动。
沈浅玥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长睫上凝结又滚落的水珠,证明着她清醒的思绪。
沉默在氤氲的水汽中蔓延。
谢尚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握着棉巾的手心沁出微汗。
她不愿说,还是……那段过去里,有着她不愿让他知晓的秘密,关于……那个“老东西”可能做过的、让他忮忌的事情?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追问时,沈浅玥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水汽迷蒙中,那双凤眸望向他,不再是昨夜解开心结后的灼热情意,也非平日的冰封千里,而如同古井般难以窥测的复杂。
沈浅玥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这张脸,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那个意气风发、对她满眼赤诚的青年。
良久,久到谢尚嘉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
沈浅玥红唇微启,声音被水汽浸润,带着一丝微哑,如同叹息,又像是一句来自遥远过去的箴言。
“从前的你,少时贪玩,你我并不熟悉,直到十年前,丞相府陷入冤案,即将满门流放岭南,我在江南与定武王携手破蛮夷无能为力。”
“圣人念我擅兵法,并未降罚予我,是身为中书省的你,为我沈家满门在寒冬腊月,跪了十几个时辰,最后争得了翻案的机会,不惜与皇室宗族撕破脸。”
“最后是圣上赐婚,你我还是走到了一起,你虽平日里总是深沉内敛的模样,但有责任心,上进,爱我懂我,我也逐渐对你情根深种。”
谢尚嘉不自觉抚上心口,不该是这样,那本册子上分明记载沈浅玥订过婚,但他下意识绕过了这个问题,因为还有更想问的,在沈浅玥心中“老东西”到底是怎样的。
“我……我坠湖之前,我们……是不是……很好?”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最后三个字,问得轻而忐忑,他迫切地想从她口中,勾勒出那个“老东西”的形象,那个拥有完整记忆和她全部过往的自己。
沈浅玥微微侧过身,抬起一只湿漉漉的玉臂,水珠沿着光洁的肌肤滚落,她的指尖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
“很好,不然也不会有梨儿了,不是吗。”
聪明如沈浅玥,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有着年轻思维的夫君幼稚的可怕,竟然和没失忆的自己较真。
谢尚嘉努力忽略心尖上的疼痛感,轻手将沈浅玥侧过来的身子扳回去,极其轻柔地按揉着她颈侧的穴位,泛红的眼眶有晶莹顺着眼眶下落。
他缓了许久才又开口,没有丝毫哽咽溢出。
“在我……掉进冰湖之前,除了你,我还有些什么故交好友?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还有李入微,他为何如此怕你。”
沈浅玥依旧闭着眼,但身体在他恰到好处的按揉下似乎更放松了些。
“不多,几个书院同窗,性情尚可,但不算深交,你那时……心思也不在交友应酬上,李入微怕我是因为他曾经给我下过药,想要讨好七皇子,但是后面被我收拾的很惨,后续你我成婚后,他也与你不再往来。”
谢尚嘉听到后面按揉的动作一顿,眼中骤然涌起了巨大波澜,咬牙切齿。
“李入微竟成为如此不入流的宵小之辈,枉我还因为他对你冷言冷语。”
沈浅玥缓缓转过头,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颊边,水滴沿着她完美的下颌线滑落,她的眼神带着安抚。
“他当时并未成功,我中药后,及时翻墙出去了,安全被我母亲送回了府中,这事京中并无旁人知晓。”
谢尚嘉不由想起二哥对沈浅玥的态度。
“那你对二哥印象如何?”
“二哥”二字出口的瞬间,谢尚嘉清晰地感觉到,指下沈浅玥颈侧的肌肉瞬间一僵,如同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拉紧,很快便放松下来。
他按揉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刚刚那一瞬的僵硬仿佛错觉。
沈浅玥那双声音很轻。
“我与二哥不甚熟悉,只有每逢过年的家宴他才会回来一趟,虽之前便能感觉到他不喜欢我,但这次他却将矛头挑明了。”
谢尚嘉勾唇冷笑,什么不喜,都是小孩子把戏,依他看来,他这个二哥就是爱而不自知,故意引起沈浅玥的注意力。
他可是过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