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更衣罢了,何须回避 ...
-
书房的烛火将歇,文书批阅完毕的朱砂印泥尚未干透,空气中残留着墨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悸动。
“时辰不早了。”沈浅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冷如常,她从容起身,理了理素雅的衣袖,动作流畅自然,将方才所有的波动都完收敛于无形。
谢尚嘉如梦初醒,连忙跟着站起来,手脚有些无处安放的笨拙,他讷讷应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是……是该回去休息了。”
沈浅玥抱起梨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
夜已深沉,回廊下灯笼的光晕昏黄,将影子拉得细长,冰冷的夜风拂过,稍微吹散了谢尚嘉脸上的热意,却吹不散心头那团乱麻。
眼看就要走到通往各自院落的岔路口,他脚步顿住,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明日我想去城郊的马场走走,散散心,可以吗?”
沈浅玥停下脚步,侧身看他,昏黄的光线下,她沉静的面容看不清太多情绪,只有那双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
“可,让管家备好车马便是。”
这意料之中的应允,却让谢尚嘉心头莫名一松,甚至涌起一丝微弱的雀跃。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沈浅玥已继续迈步,走向通往她居住的竹苑方向,他下意识地跟上几步。
边走边犹豫说点什么好,他灵光一现!
“我送你回去,梨儿给我吧,我抱她。”
沈浅玥停下,夜色中,月影下,她浅笑。
“我已经到了。”
竹影婆娑,静谧无声,沈浅玥面对着谢尚嘉,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夜风穿过,带着竹叶的沙沙轻响。
谢尚嘉:“我帮你把梨儿送进去。”
沈浅玥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将孩子交予他手上,微微侧身让开路。
小家伙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他小心翼翼地,将柔软温暖的小身体抱进怀里,像捧着易碎的珍宝,梨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谢尚嘉进屋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里,将她轻轻放在铺着柔软锦被的小床上,仔细掖好被角,整个过程,他都感觉到沈浅玥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敢回头,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安置好梨儿,谢尚嘉几乎是逃也似的要走。
沈浅玥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她的动作并不快,在谢尚嘉完全没反应过来之际,她已伸开手臂,轻轻地,短暂地环抱了他一下。
“明天见。”
这个拥抱一触即分,快得像一个错觉,没有缠绵,没有依恋,甚至感觉不到太多温度,她的手臂只是在他肩背上轻轻一拢,便迅速收回,仿佛只是拂去他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然而,对谢尚嘉而言,这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夜里被她握住手背的灼热感瞬间被点燃。
“明……明天见。”他脸腾地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他不敢再看沈浅玥,低着头,含糊地说了声。
随即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竹苑,站在院门外,夜风一吹,他才惊觉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
沈浅玥站在竹苑门口,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夜色掩去了她眸底深处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澜。
她拢了拢衣袖,转身回屋,那短暂的拥抱,对她而言,不过是今夜棋盘上落下的一颗无关痛痒的闲子。
翌日,天光微熹,晨雾尚未散尽,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
竹苑的院门紧闭着,里面一片静谧,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却已早早地杵在了院门外的青石小径上。
谢尚嘉穿着一身玄色骑装,头发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显得格外风姿飒爽,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石阶上,晃晃悠悠的,有着一副不符合外表的幼稚,他时不时回头望向紧闭房门。
昨夜那个拥抱带来的混乱和悸动还未完全平息,对今日马场之行的期待又交织其中,让他坐立难安,他甚至没注意到身后极轻的脚步声。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清晨的露气,毫无预兆地,轻轻地拍在了他的后肩上。
“啊!”谢尚嘉吓得浑身一激灵,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前蹦了一步,他惊魂未定地回头,拍着胸口,脸上满是惊吓过后的茫然。
沈浅玥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显然刚起起来,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素色的锦缎晨褛,长发未束,如瀑般披散在肩头,衬得一张脸越发素净清冷。
槿玉来侍候洗漱时便与她讲,谢尚嘉在房门口好似在数青石墙有多少砖头,焦灼的很。
沈浅玥看着谢尚嘉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清浅得如同晨雾,转瞬即逝。
“急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清清泠泠,却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慵懒韵味。
“梨儿还没起呢。”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推开虚掩的院门,晨褛的衣袂在微凉的晨风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径直走了进去。
留下谢尚嘉一个人呆立在门外,脸上的惊吓还未褪去,又被她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慵懒风姿,搅得心湖再次泛起涟漪,傻傻地站着,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
晨风吹过,带来竹叶的沙沙声,也吹动了他玄色骑装的衣角。
沈浅玥清泠微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傻愣着做什么,进来。”
谢尚嘉一个激灵,连忙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温暖馨香的室内,屋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槿玉早已侍立一旁,托着梳妆用的漆盘。
沈浅玥已在梳妆台前坐下,晨褛随意搭在椅背上,她身姿挺直,脖颈线条优美,任由槿玉梳理她如瀑的青丝。
谢尚嘉坐在稍远的地方,可卧房就这么大,目光有些无处安放,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女子晨起梳妆的模样。
沉静的侧脸,微阖的眼睑,以及长发被梳理时露出的白皙后颈,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日常的私密感,与他记忆中的任何场景都不同,让他心跳又有些失序。
这时,捧着干净衣物管家丫鬟走了过来,准备侍奉沈浅玥更衣。
谢尚嘉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起身,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我……我出去等。”
他这反应过于突兀,捧着衣物的管家丫鬟一顿,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正在梳头的槿玉也抿着嘴,肩膀微颤。
管家丫鬟忍着笑,声音清脆地打趣道:“奴婢们伺候夫人更衣又不是头一遭了,往常您不都……”
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刹住,飞快地瞥了端坐的沈浅玥一眼,赶紧低下头,但脸上促狭的笑意却没收住。
话虽未出口,但那未尽之意,还有丫鬟那憋笑的神情,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谢尚嘉的耳朵里,一股混合着羞窘,恼怒和被冒犯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脸颊滚烫。
他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不要脸的!
一个恶狠狠的咒骂在他心底炸开,对象直指那个“失忆前谢尚嘉”。
那个顶着三十岁皮囊的“老男人”,居然如此不知廉耻,连妻子更衣都要赖在旁边看,下流!无耻!
沈浅玥仿佛没听见丫鬟的打趣,她依旧端坐着,任由丫鬟解开她中衣的系带,那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扭捏。
谢尚嘉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心里把那“老男人”骂得更凶了,同时属于十八岁少年面对此种场景的纯然羞窘和不知所措,将他彻底淹没,像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孩子,耳朵红得几乎滴血。
室内只剩下玉梳划过青丝的细微声响,以及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气氛微妙而凝滞。
直到沈浅玥清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谢尚嘉心头的邪火和羞窘。
“更衣罢了,何须回避。”她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
谢尚嘉僵直地站定,只觉得那窸窣的衣料摩擦声此刻无比清晰,像羽毛刮过心尖,带来一阵阵难耐的麻痒和更深的羞耻感。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煎熬的窸窣声终于停了。
“好了。”沈浅玥的声音响起。
谢尚嘉这才如蒙大赦,极其缓慢地转身,只见沈浅玥已穿戴整齐,利落的湖蓝色骑装勾勒出她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腰身,长发被利落地挽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素玉簪固定。
“爹爹!”一个小小的,带着睡意却欢快的声音响起,梨儿被另一名丫鬟抱了出来,小家伙已经简单洗漱过了,但依旧困顿的揉着眼睛,看到谢尚嘉,立刻伸出小胳膊要抱抱。
谢尚嘉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梨儿香香软软的小身体抱进怀里,动作急切得像是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浮木。
梨儿咯咯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小脸在他颈窝蹭了蹭,抱着女儿温软的身体,谢尚嘉那颗被羞窘和无名火烤得焦灼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但耳根依旧通红。
管家丫鬟:“尚书大人,夫人,马车在候着了,早膳已经装进食盒放入车中了。”
沈浅玥的目光在抱着女儿的谢尚嘉身上平静地掠过,她拿起侍女递上的马鞭,动作利落地挽在腕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