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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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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微坐在宽大的沙发里,手中或许在修复着一卷新的古籍,或许只是合着眼假寐,又或许,他的目光正静静地落在瓷安专注书写的侧影上。
冬日的阳光被薄纱帘温柔地过滤,如同金色的薄纱,轻轻笼罩在瓷安低垂的眼睫上,落在他握着铅笔的、用力到指节微白的手上,也落在他笔下那些不断重复、却充满力量的“安”字上。
那些歪扭的笔画,在金色的光线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微光,充满了新生的、坚韧不拔的力量。
言语的碎片如同寒夜星子般闪烁,身体的界限在安全的框架下悄然拓展、巩固,那个代表着“平安”、“安宁”的“安”字,正在一笔一划中,深深地刻入灵魂的土壤,成为重建自我的第一块基石。
曾经破碎的、深陷恐惧深渊的灵魂,此刻如同窗台上沐浴阳光的绿萝和酢浆草,在无条件的守护与静待花开的爱意里,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抽出了新枝,向着内心的安宁与生命的暖阳,努力伸展。
悬崖的边缘,正在被更多温热的、名为“希望”的土壤一点点填平,逐渐显露出一片可供立足的、坚实而温暖的土地。
寒冬未尽,但春天的嫩芽,已在冰层之下悄然萌动。
窗边的时光,如同被阳光浸透的琥珀,缓慢而温润地流淌。阮辞微坐在单人沙发里,手中或许是一卷正在修复的《楚辞》竹简,或许只是闭目养神,享受这份由无数个日夜耐心浇灌才得来的宁静。
阮瓷安蜷坐在几步外的地毯软垫上,米白色的羊绒围巾松软地搭在腿上,怀里有时抱着那个熟悉的热水袋,有时没有。
膝上摊着那本翻看了无数遍、边角已微微起毛的花卉图鉴,或是几张他描摹的、线条日渐流畅稳定的花草线稿。空气中弥漫着辞微刚冲泡的雨前龙井的清冽微涩,或是柚子蜜水氤氲的暖甜馨香。
打破这宁静的,不再是惊惧的抽气或压抑的呜咽,而是一些极其微弱、却足以点亮整个灰暗世界的音节碎片。
这些音节,是瓷安在漫长沉默后,艰难探出冻土的第一缕嫩芽,带着初生的颤栗和无限珍贵的生命力。
一个寻常的冬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薄纱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瓷安的视线从图鉴上描绘的向日葵抬起,落在了窗台花瓶里那几支盛放的跳舞兰上。
明亮的黄色花瓣在光线下跳跃,充满了不受拘束的生机。他看了很久,久到阳光在花枝上移动了微小的距离。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然后,一个带着迟疑、气音明显,却清晰可辨的句子,如同羽毛般轻轻飘了出来:“…花…黄…好看。” 他的目光依旧固执地落在那些跳跃的黄色花瓣上,仿佛这句话是献给花儿本身的低语。
几乎是瞬间,辞微放下了手中正在清理竹简浮尘的软毛刷(如果正拿着的话)。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等待了几秒,让这个珍贵的、主动的表达在安静的空气中沉淀、舒展。
然后,他才循着瓷安目光的落点望去,声音温和得像怕惊扰了刚破茧、翅膀还湿漉的蝶:“嗯,” 他先给予一个肯定的、承载着巨大喜悦的回应,接着将瓷安零星的词汇,温柔地编织成一个更完整、带着情感色彩的句子:“跳舞兰很明亮,”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和鼓励,“瓷安喜欢吗?” 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瓷安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轮廓上,安静地等待着一个非语言的确认。
瓷安依旧没有看辞微,视线固执地粘在跳舞兰上。
但他的头,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确定感,点了一下。幅度很小,像微风拂过草尖,但那是一个清晰无误的“是”。
这个简单的点头,连同那句“花黄好看”,像一道滚烫的暖流,瞬间注满了辞微的心房,让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又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辞微播放着那首瓷安似乎格外偏爱的德彪西《月光》。
清澈如水的钢琴音符流淌在室内,如同月光倾泻在静谧的湖面,营造出安谧深邃的氛围。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渐浓的暮色中消散。
瓷安抱着热水袋,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被薄纱模糊的城市灯火。就在辞微准备起身更换碟片时,一个短促而清晰的气音响起:“…听…”
辞微的动作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迅速看向瓷安,对方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朦胧的光晕上,但那句“听”却清晰地指向了刚刚结束、余韵尚存的空间。
辞微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到播放器旁,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发现宝藏般的愉悦:“好,再听一遍。”
轻柔的《月光》再次响起,如同温柔的潮汐重新漫上沙滩。
这一次,辞微注意到,瓷安抱着热水袋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随着某个舒缓的乐句,在柔软的绒毛布套上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点了一下。
深冬的一个清晨,寒意凛冽,窗玻璃上凝结着繁复的冰花。
瓷安裹紧了围巾,双手紧紧抱着那个米白色热水袋,汲取着源源不断的暖意。他看着窗外那些冰冷的结晶,一个清晰的单字从他口中逸出,带着一点确认的意味:“…暖…”
辞微正端着刚续上的热茶,闻声看向他。
瓷安的目光依旧落在窗玻璃上变幻的冰花上,但那个“暖”字,显然指向了怀中那份真实可感的温热。
辞微没有靠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温和地回应:“握着暖和,” 他进一步确认这份由他自己主动获取并珍视的舒适感,并轻柔地将感受的确认权交还,“舒服吗?” 他期待着一个更主观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