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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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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三次，钟点工张姨会准时到来。
她是个五十多岁、面容和善却仿佛被岁月抹去了声音的女人。
辞微提前对她有过近乎苛刻的交代：动作务必轻如鸿毛落地，目光绝不能直接落在那个脆弱的身影上，打扫时尽量选择他不在客厅的时间，若无可避免地狭路相逢，需立刻垂眸，保持最远的物理距离，如同空气般沉默。
张姨执行得一丝不苟，她擦拭家具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肌肤，吸尘器永远只在最低档位发出如同遥远蜂鸣般的微响。当她第一次进入瓷安的房间打扫时，按照辞微的嘱咐，没有移动任何属于“他”的痕迹。
在整理枕头时，她发现枕头下藏匿着两样东西：一小块干硬如石的面包边角（显然是某次早餐时省下的），和一片早已失去水分、却依旧固执保留着完整形状的白色洋甘菊花瓣。
张姨沉默地用软布拂去可能滋生细菌的面包碎屑，然后，像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脆弱的花瓣，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枕头下它原本的位置。
那是属于那个孤独灵魂的“秘密宝藏”，是她无权触碰和处置的圣域。
早餐时间被锚定在八点半。
辞微会提前泡好一壶雨前龙井，清雅微涩的茶香如山中晨雾，在餐厅的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最初，这陌生的气息会引得瓷安身体瞬间绷紧，握勺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但日复一日的重复，茶香渐渐融入了背景，成了固定乐章中一个不再突兀的音符。辞微总是先落座，拿起自己的碗筷，开始无声的进食。这成了一个明确的、安全的信号。
瓷安会在他开始吃后的几秒钟内，才如同解除暂停键般，拿起勺子开始他沉默而快速的吞咽。餐后，辞微会端着他那杯温热的龙井，踱步到客厅那扇被薄纱笼罩的落地窗边，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沉入身体，拿起一本古籍善本或金融杂志，安静地阅读。
窗外是被薄纱柔焦过的世界，一片模糊的光影流动。窗台空着，只有阳光在纱帘上缓慢移动的光斑，如同无声的计时器。
洗澡时间也被赋予了固定的、可预期的节奏。
辞微会提前进入浴室，仔细调试水温——确保温热熨帖，绝不烫人。
他将蓬松干燥如云朵的大浴袍和吸水毛巾，整齐地摆放在置物架最显眼、最易取用的位置。然后他会走到浴室门口，对着可能在附近阴影里徘徊或蜷缩的瓷安说：“水好了，慢慢洗。”
说完，他会将浴室的门虚掩着，留出一道大约十公分宽的缝隙——这道缝隙是“随时可以逃离”的安全象征，也是对脆弱隐私最后的尊重。
门内很快会传来极其快速、带着紧张节奏的淋漓水声。
通常不到十分钟，瓷安就会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冲出来，发梢还滴着水珠。辞微会适时出现，保持着一个手臂长的距离，递上一条干燥蓬松的大浴巾：“擦擦头，别着凉。”
瓷安会迟疑几秒，然后飞快地抓过浴巾，胡乱地、用力地将自己湿漉的脑袋裹住，动作笨拙得像一只受惊的雏鸟。
辞微不会上前帮忙，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他自己把那点湿冷包裹妥当。
那束被遗忘在车后座的小雏菊，最终在无人注视中枯萎、凋零。辞微再次踏入那家街角的花店。
温润潮湿的植物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与店主人——那位满头银丝如雪、笑容像冬日晒透的棉被般温暖的花店奶奶——的问候一样熨帖人心。
“哎呀，是你呀。”奶奶一眼认出他，眼角堆起慈祥的褶皱，笑眯眯的，“上次的雏菊没带回去？不打紧，花儿懂得人心意，不怪你。”
她一边利落地修剪着手中翠绿的花枝，一边温和地说着，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柔和，“今儿刚到的洋甘菊，瞅瞅，这小白花开得多精神，嫩生生的，比雏菊更柔和些，香气也安神，放床头最是合适。”
她精心挑选了几支最饱满的，用淡绿色的棉纸仔细包扎好，如同包裹一个易碎的梦。
接着，奶奶转身，从旁边洒满阳光的窗台上端下一小盆生机盎然的绿萝。
翠绿的卵形叶片油亮饱满，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釉光，柔韧的藤蔓带着初生的力量垂落下来。“这个呀，”她不由分说地将绿萝小盆塞进辞微怀里，“给家里添点活泛气儿。好养活得很，给点水就能活，看着它一天天抽枝长叶，心里头也跟着敞亮、舒坦。”
辞微心中暖流涌动，正欲道谢并付钱，奶奶却又变戏法似的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素雅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如琥珀的糖块。
“这是我自己熬的桂花糖，不齁嗓子。小朋友要是喜欢甜味儿，这个最好，香香的，不腻人。”
她眼神里的慈祥和通透，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的屏障，清晰地看到辞微身后那个需要被世界温柔以待的、破碎的灵魂。
“谢谢您。”辞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坚持付了花钱和绿萝的钱。奶奶拗不过他，笑呵呵地收下了，却执意把那盒桂花糖塞进他大衣口袋：“糖是送的！看着孩子一天天好起来，老婆子心里头啊，比喝了蜜还甜！”
带着洋甘菊的清新淡雅、绿萝的蓬勃生机和一小盒桂花糖的暖甜馨香，辞微回到了顶层公寓。
他将那束洁白柔和的洋甘菊插在一个素白细颈瓷瓶里，安置在客厅窗边的小圆几上。那抹安静的白色，像一小片凝固的月光，无声地散发着安抚的气息。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盆绿萝安置在巨大的落地窗台最靠近阳光的一角。
光线穿过轻盈的薄纱帘，温柔地洒在绿萝油亮的叶面上，每一片叶子都反射出点点生机盎然的微光，如同无数细小的希望被点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