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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甜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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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那一刻，地毯角落那个长久凝固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瓷安那深埋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几度。
那双沉寂如古井、总是盛满惊惧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带着一丝茫然的好奇，越过了地毯的绒毛，越过了自己抱紧的双膝，落在了窗台那盆绿萝上。
目光在那几片嫩绿的新芽上停留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的时间。虽然依旧没有言语，但那专注的凝视，如同投入深潭的第一粒石子，终究激起了微澜。
那束陪伴了数周的洋甘菊，完成了它的使命，花瓣边缘卷曲发黄。辞微安静地将枯萎的花朵清理掉，素色的瓷瓶里，换上了一束新的白色小苍兰。
纤细的花茎托着洁白玲珑的花朵，姿态优雅，散发着清冽洁净的香气。窗边的风景，在无声中完成了更迭。
下午茶的时光，是另一个被赋予固定节奏的锚点。辞微会准备一些极其简单、入口温软的点心，通常是清甜软糯的米糕，或者松软如云的小面包。
他从不强求瓷安尝试，只是将点心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如同一个无声的、不带压迫的邀请。
这一天，辞微在瓷安的小碟旁边，额外放了一小块小巧的蜂蜜蛋糕。蛋糕表面淋着晶莹剔透的蜂蜜，在午后斜阳下折射出诱人的金黄光泽，散发着浓郁的甜香，与旁边素净的米糕形成鲜明对比。
辞微放下碟子，声音平稳如常：“新口味，试试？” 他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补充了那句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至关重要的话语，只为等待这一刻：“不想吃，就放着。”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插入了凝固的空气，悬停在无声的期待里。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辞微端起自己的白瓷茶杯，杯沿停在唇边，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手中摊开的书页上，实则全部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几步之外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他能听到瓷安细微得几乎要融进空气的呼吸声，那呼吸似乎比平时更轻、更浅，带着一种屏息般的紧张。瓷安的目光死死地胶着在那块小小的蜂蜜蛋糕上，金黄的色泽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像某种未知的诱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紧紧攥着家居服柔软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拒绝，这个对常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行为，对他而言却如同徒手攀登万丈冰崖。
恐惧的深渊在无声地咆哮、恫吓，警告他任何违背“常规”的微小举动，都可能招致无法预知的可怕后果。
漫长的等待，在死寂中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响。
终于，一个极其微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气音，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着，艰难地从紧抿的唇间挤出：
“…不。”
这个音节短促、模糊，带着长久失语后的滞涩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它确确实实地，如同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辞微的心湖。
辞微端着茶杯的手，瞬间凝固在半空。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精准击中，动作完全停滞。
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惊喜、难以置信和深沉温柔的璀璨光芒，如同沉寂夜空骤然炸开的星火。那光芒如此强烈，几乎要穿透冰冷的镜片灼烧出来。
但他立刻，几乎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了所有可能惊吓到对方的激动反应。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没有靠近一步，甚至没有立刻去看瓷安。
他稳稳地将茶杯放回桌面，发出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咔哒”一声。
然后，他用最平稳、最自然的动作，伸出手臂，将那碟盛着金黄蜂蜜蛋糕的小碟子，轻轻从瓷安面前移开，稳稳放回点心盘里。
整个动作流畅、克制，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或犹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好，” 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比平时更加温软，如同浸透了暖阳的丝绸，“知道了。”
这简单的回应，是悬崖边缘第一次被成功填上的、坚实温热的土壤。
它无声地宣告着：拒绝是被允许的，表达自己的“不”是安全的，他的意愿在这里，拥有被倾听和郑重尊重的权利。
辞微的心湖被那声微弱的“不”搅起了滔天巨浪，但表面依旧维持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他比以往更加细致入微地观察着瓷安进食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如同研究最精妙的古籍。他发现，当吃到清甜软糯的米糕时，瓷安吞咽的频率会不自觉地稍稍加快，咀嚼的幅度也似乎更放松，下颌的线条会柔和那么一丝丝。
而当遇到盘中略带清苦的蔬菜（比如几片碧绿的芥蓝或苦菊）时，他那几乎看不见的眉头会极其轻微地蹙一下，咀嚼的动作会变得有些迟疑和缓慢，仿佛在对抗某种不喜。
这些细微到近乎本能的身体信号，被辞微精准地捕捉。
于是，餐桌上那些清甜的点心米糕出现的频率悄然增加，分量也略微增多。而那些带着苦味的蔬菜，则被处理得更加精细（切得更碎如米粒，或只用最清淡的白灼方式），或者巧妙地搭配上瓷安更能接受的温和食材（如清甜的百合或滑嫩的蛋羹）。
每一次无声的调整，都在传递着同一个信息：“你的感受被看见，你的喜好被尊重。”
几天后，辞微想起了花店奶奶塞进他口袋的那盒桂花糖。
他打开那个素雅的小纸盒，取出一颗琥珀色的、晶莹剔透如同凝固阳光的糖块，放在一个干净的白瓷小碟里，轻轻推到瓷安手边不远处的矮几上：“花店奶奶给的，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