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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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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达到导航目的地,半梦半醒的陈聿醒来,浑身已被煮得滚烫。
“到了?”他问,但一张嘴发现自己嗓子干涸得发哑,还有点儿疼,似有刀片刮似的。
钟疏停稳车,也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你发烧了?”
陈聿疲倦地坐起身,不解地看向钟疏。
“嗯?”
他出了汗,额前的碎发贴着肌肤,薄润的唇如火一般潋滟。
偏偏眼神依旧是那拽拽的抗拒意味,目光往下,他分明的下颌线下有一截露出的白T恤圆领,松松垮垮地被藏青色毛衣压着。
钟疏不知道自己就是喜欢这类型,还是陈聿确实很有姿色。
她不合时宜地觉得此刻的陈聿很好亲。
她凝着他,但还是选择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她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手掌贴住他额头,确定地说:“你发烧了。真的高反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掌心冰冰凉凉的,陈聿清醒了些。
他没忘自己的初心,用极其明显的姿态躲开钟疏的手,因乏力说话时呼吸略微急促。
“没其他的不舒服,也不是高反。高反也不用你管。”
他声音带着点儿鼻腔的闷,显得很孩子气。
钟疏想起那时候,他也用这种较劲又孩子气的语气,一边磋磨她一边反复问,到底谁不经玩儿?
往事和当下高度重合,钟疏心情比昨天还要好。
她直接忽视陈聿耍的脾气,打开导航,搜索附近的医院。
陈聿看见她的操作,不太爽地啧了声。
“我没高反。”他说。
“去检查一下,如果真的高反,不是开玩笑的。”
“我真没高反。”
“你怎么确定?你是医生?”
靠。
怎么轴起来也和沈拓一样。
一千多米的海拔得多体虚才会高反。
陈聿一把遏制住钟疏要点‘出发’的手腕,瞧了她一眼后,视线偏向一遍,瓮瓮道:“我昨天冲了个冷水澡而已。”
钟疏眉梢上扬,眼里是不解。
陈聿不太想细说,也没必要和她解释。
他松开她的手,朝窗外张望,“到了吧,我先上去睡一觉。嘶……这你住的酒店?怎么写着灵灵情趣?情趣酒店!?”
他瞬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喊道。
钟疏觉得荒谬,淡淡地注视着他。
陈聿的太阳穴一突一突,见钟疏不解释,他更为震惊了。
“我不住这种酒店。”
开玩笑,他们谈恋爱时都没住过这种。
钟疏配合地问:“那你想住什么酒店?”
“正常人住的酒店,一个司机和乘客应该住的酒店。你下车吧,我自己随便找家。”
钟疏兀自笑了会,缓缓说:“这不是我订的酒店,他们明天接亲,准备了几个游戏环节,缺指压板,托我买一份带过去。”
陈聿顺着她的话往边上一瞥,果然,挨着情趣店的是一家文具店。
他炸裂的情绪下降,但后脑勺的昏沉感愈来愈重,他蔫吧地往椅背上一靠。
“噢,行,那你去买吧,买完我想回酒店睡觉。”
钟疏说:“买完去医院。”
陈聿郁闷,“我真没高反。”
“发烧也是要去医院的。”
“买个布洛芬就行。”
钟疏没再和他辩论,下车,两分钟便买完指压板回来,车子重新发动,导航终点还是医院。
头疼的陈聿懒得掰扯,他沉沉地说:“等会到了,我自己看病就行,你去找你朋友吧。”
钟疏没应,反而开他玩笑:“这么冷的天,冲冷水澡,陈师傅,你爱好挺特别的。”
陈聿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回到这里,但他实在不想聊这个。
他装死不语。
钟疏却早已想明白一切,直言:“怎么,很久没碰过女人了?我换个衣服也能让你这么亢奋?”
“…………………………”
陈聿觉得自己脑壳疼到裂开了。
他接不了这话。
钟疏没放过他,继续问:“这些年没再谈过?”
陈聿好奇她凭什么问的这么笃定,但他还是不想接话。
因为他真的没谈过,感情史正儿八经的只有她一个。
一旦透露,他不仅要输,还会输得很狼狈。
余光瞥见钟疏的话未尽,她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为避免她语出惊人,陈聿抢先一步,用魔法打败魔法,对钟疏展开连问。
“你呢?在外面遇到喜欢的人就当人面儿换衣服?”
“你谈过几个?”
“怎么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怎么就分了呢?”
“这样聊天你很开心?你觉得我愿意和你聊这些?我昨天那些话你全当放我放屁?”
他的语气淡而低,气息浮动着,十分懒散。
钟疏知道,他不是真的要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是在和她较劲,较劲的理由也显而易见。
钟疏凝视着前方,没有半点被他激怒的意思,嗓音静而流畅,徐徐回答着他所有问题。
她说:“我没那种裸|露癖好,只不过房间里站着的人是你而已。”
“和你分开之后交往过两个,时间都不算长,几个月,分手都是他们提的,理由都差不多,说我不懂得怎么照顾对方,过于自我。”
“我后来想了想,算是反思吧。我觉得我这人在感情上确实不够懂得照顾对方。以前我们在一起时,是你一直在迁就我,你怕我累,所以都是你来找我,你想我吃饭能吃得开心,所以口味都依照我来,我有事你可以推掉和朋友的约定或者是翘课。我当时做不到你那样。”
被烧得昏头的陈聿,脑子转了好好几个弯才消化掉她的话。
他试图捣腾出点什么话语来应付或者讽刺一下钟疏,但喉咙哑了,心也好似跟着哑了。
西北的冬天太冷了,那种如火燃烧了几年的情绪在可怜地摇摇欲坠。
陈聿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街道,午间的阳光淡薄稀疏,街上行人寂寥,这会儿谈起年少时感情的是非,显得过于沉重。
他也没力气像平常一样计较。
打住。他想。
可干渴的唇刚张开,就听到钟疏紧接其后更为致命的话。
“对不起,陈聿,那时候是我不好。”她说。
对不起。
那时候是我不好。
这句话像有毒的剑刃,快准狠地在他脑海中飞速盘旋,干净利落地切断脆弱的神经。
陈聿大脑霎时空白一片,耳鸣阵阵。
他依旧不敢回头看钟疏,梗着僵硬的脖子一动不动,仿若没听到似的。
但熄火的心在他胸腔里疯狂鼓动,声音大到要吞噬他所有的生命体征。
他艰难且小心呼吸着,生怕呼吸声溜进二人之间,让钟疏发现他的异样,发现他还活着。
可钟疏是什么人?
她一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陈聿听到她不疾不徐地又说:“这次见到你,我很高兴。就是想这样和你聊聊,所以,你呢?”
陈聿压着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眉头紧锁,装作没有被那些话影响到一样,低声道:“我不想和你聊,你要是还这样,钱还你,你立刻下车。”
钟疏真的把他的话当放屁。
她还是那淡定模样,淡定重复发问。
“工作生活感情,这些年怎么样?”
陈聿纳闷至极,唇角绷成直线,不说话。
钟疏:“嗯……工作很累,生活很单调,感情很不顺?”
她猜测的口吻似鱼钩,轻飘飘地甩进河水深处,荡漾出一圈水花。
陈聿觉得自己大概永远学不会她的波澜不惊。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屁。”
鱼儿咬钩了,钟疏眼尾微扬。
“之前做什么?在北城?”
陈聿认命,“在海城,去年回得北城。”
“做的什么?没继续玩你的音乐?”
“程序员。”
“这样啊,那感情呢,谈过么,遇到过喜欢的吗?”
“……”
在这儿等他是吧。
整半天就为了证明他没谈过,是因为忘不了她?证明他在那段感情里多失败?
陈聿不应,去中央扶手里翻矿泉水喝,喝得很慢,似在故意拖延。
钟疏太了解他,一个动作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安慰他:“我能如实相告,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你,是因为我在认真和你聊这些,陈聿,放松点,没必要这么端着。”
沁凉的水润过冒火干涸的喉咙,没半点用。
陈聿咬牙,拧上瓶盖,妥协且疲倦地往后一靠,破罐子破摔,说:“是,我没谈过,也没遇到很喜欢的,就这么一直单着,怎么了?犯法?我又不是因为忘不了你。”
最后那句他说得很小声。
但钟疏字字都听得很清楚。
她没往心里去。
可是抽丝剥茧,钟疏能察觉她在陈聿的心里还有一席之地,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已经够了。
还有三百米就是医院,前方是一个六十秒的红灯,钟疏稳稳在十字路口前停下。
她像以前一样,直白地问道:“那现在呢?你见到我,什么感觉?”
垂钓者准备收杆,不断收紧的鱼线在河面波动,小鱼在离开水面前有最后一次机会。
但钩上的食物太具诱惑力。
在他的愕然中,钟疏补充以上问题的命题条件,说:“我要你真实的答案,别用你微信上的那些有的没的回答我。”
陈聿嘴巴张了张,那些因自尊心和混乱心情下意识要说的否认的话再次被熄火。
钟疏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和她的香味一样,陈聿还是避不开,他大脑的信息接收容量快超载,有炸弹在哔哔哔倒计时。
绿灯亮起,钟疏重新发动车子。
她也再次发出询问:“对我感觉怎么样?心理上的,身体上的,都算。”
陈聿感觉自己快死了。
她虽然没得到他的人,但是却在用言语榨干他。
从始至终都是她布下的陷阱,他居然一开始还和她谈条件,以为她会遵守游戏规则。
他么的,她要是个守规矩的人,当初也不会分手了。
陈聿紧抿着唇,不语。
钟疏倒是难得的没有再步步紧逼。
钓鱼嘛,要紧一紧,松一松,不然鱼儿受惊就跑了。
陈聿拧开矿泉水瓶盖子,一口气喝完了剩余的。
脆弱的塑料瓶被他捏得滋啦作响。
她是真挺会的。
在此期间,车子拐入医院低下停车库,光线陡然变暗,一些情绪可以得到隐藏,出了一身虚汗的陈聿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空荡的环境里突兀地响起他的声音。
钟疏听到他低低的,又有些恼怒地说:“我现在是个病人,你让我好好休息成吗?乘虚而入很开心?就算你贪图我的身体,抱歉,我现在也满足不了你。”
钟疏微顿,了然,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她浅浅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也行,等你病好点了我们再聊。”
话题到此结束,可陈聿没觉得松口气,他从头到脚仍在戒备状态。
特别是他从后视镜瞄见钟疏胜券在握的笑容后,心里的滋味更复杂了。
烦乱、憋闷、躁动、和一直跳得乱七八的鲜活心脏。
他不由地想。
是不是,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都玩不过她?
为什么啊。
就因为她那三言两语?
自闭的陈聿五脏六腑都在沸腾,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降下车窗,迎面吹冷风。
但还是燥,所有器官,所有细胞,连毛细孔都在冒热气。
他大概是病入膏肓,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