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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七)
      从那之后,这只鬼就被我关进牢里了。同时,我把鉸银派去漱石那里加班加点的调查那个破球的巫蛊之术,传回来的消息常常让我大发雷霆,把书房砸个稀巴烂,在铮竹颤颤巍巍地眼神中,将回信泄愤一般撕得粉碎,仿佛在撕着人的躯体。
      在收到新的消息后,我疲惫不堪地躺在榻上,手里还拿着回信。漱石的惊惧仿佛从信的另一端传过来一般,重重砸在我心上。他说那破球只招亡魂,不见生者。被生者灵魂灼烧,则化为乌有。如果它真的在心脏里溶解,那就说明这个人是活着的,并非鬼魂。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生者不生,亡者不亡:它是一个未死的亡魂!
      “没有死,那就再杀一次好了。”我冷冰冰地想,思绪却不由得回想起她依偎在我身上的感觉。没有温度的,冰冷的,爱恋的,渴求的。我突然就很想见见她,这个念头刚出来,就听见有人通报说鸣玉来了。
      这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鸣玉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在我满是问号的眼神中,鸣玉哐当一下从怀里掏出好多好多的文书,喂很久之前我就想问了,她和铮竹到底从哪里掏出来这么多东西的。她跪在地上和我汇报,还没说上几句呢我就笑了,让她站起来仔细说,慢慢说。
      “你继续说,你说,朕的母妃,其实是一个疯子?”

      圣母皇太后是朝中北安侯的嫡女,自幼被秘密养在深山,学习家族中秘不外传的功法。这套功法使北安侯家族成员个个武功高强,各方面天赋异禀,出过不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北安侯世世代代都为了传承这个功法呕心沥血,到了本朝北安侯一代更是为了传承将自己的嫡子嫡女养进深山,不接触其他权贵。坏事就坏在皇室一直对北安侯家族的功法虎视眈眈,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先帝偷偷潜入了深山,勾引了天真无邪的北安侯嫡女,让北安侯不得已嫁女入皇家。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鸣玉低声讲述的版本更令人惊悚。据说当年北安侯的嫡子嫡女□□,生下了一个女孩,一直藏到这孩子四岁左右才被北安侯发现。北安侯本想掐死这□□产物,没想到此子是少见的天才中的天才,北安侯犹豫之下,在得知先帝的小九九后,顺水推舟把嫡女嫁入皇家,让嫡女在皇家安安分分地生了皇女,嫡女也被封为宁妃,孩子被留在深山培养。但是宁妃对自己的兄长和孩儿日思夜想,竟然在皇女十岁那年扔下皇女偷跑出宫,想找被囚在山中的兄长私奔。北安侯得知她的消息时为时已晚,宁妃已然出城。皇帝昏庸无能,竟然并未发觉宁妃的失踪。北安侯狠狠心来控制住皇女,伪造出宁妃和皇女被歹人捉走的假象。等北安侯带着皇女找到宁妃时,她正和自己的兄长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之子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皇女见到自己母亲,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想抓住母亲正动情挥舞的双手。不料宁妃看见她时暴怒,甩开爱人,怒喊着贱种就上来要掐死皇女。其他人大惊,上前想要摁住发疯的宁妃,没想到宁妃见有人要拦,把皇女狠狠推向柱子,皇女就这么死了。在场所有人都被定住了,愣愣地看向宁妃,宁妃畅快地大笑着,重回爱人的怀抱。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之子上前,轻而易举地劈晕了这对兄妹,对被雷的里焦外嫩的北安侯说:“带我走,我可以伪装成皇女。”北安侯扣下了这三个人,细细思索一番觉得事已至此只好这样,找了江湖人士做了易容之术,就这么把宁妃和□□之女带了回去。不知是因为和爱人的骨肉在身边还是如何,这孩子被带回去后,宁妃就正常多了,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母亲,就这么正常到了她在夺位之战中被暗杀而亡。
      这就是宁妃的故事。
      我眨眨眼睛,很明显也被这个故事雷的里焦外嫩,啧啧称奇:“你的意思是说朕是那个□□出来的孩子?”
      鸣玉才站起来不久呢闻言又啪嗒一下跪下了,我摆摆手让她起来,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你说得没错,她……确实是一个疯子。这事是怎么被你翻出来的?”
      鸣玉又刷刷刷开始翻文书,等等这本我之前没见过她又从哪掏出来的。“陛下,当年事发后,北安侯决定杀了所有知情人,那个易容的江湖术士会点假死之术,这才得以逃脱。”
      我“哦”了一声又细细地思索一番,点点头:“原来朕从小就被称赞为天才了,怪不得朕能坐上这个位置呢,我就说先帝那个蠢狗怎么生出我这种天才的,原来根本不是他的种。”
      鸣玉:“……”
      但是这个故事中仍然疑点重重,譬如,那时候的我应该已近及笄,早是记事明理的年纪,我怎么可能对此一点记忆也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我从小就是长于宫廷的。其次,十几岁伪装成十岁还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另外还有一事……”鸣玉犹豫了一下,“臣不知是否相关但还是……当初圣母皇太后和其兄所囚的深山,恰好是那水鬼的所在地。”
      “轰隆”一声,我不可置信地抬头,脑子里一瞬间划过了很多东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那水鬼被我叫进来的时候,看起来很是憔悴,那夺目的头发也失了光泽,无机质的眼睛有些失神地望向我的方向,却不是在看我。
      这是我们自那天后第一次见面,我本以为我见到她会觉得尴尬,废话我们都差点这样那样了我尴尬一下也很正常。但是我看见她的时候却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在想她憔悴起来也这么美丽。暗卫每日都在给我汇报她的情况,昨日她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天,睡醒后迷迷糊糊地喊着“陛下”“陛下”,看起来像个被抛弃的可怜痴情种。我听到这的时候真的是无语凝噎,那水鬼八成是装的,想卖一波可怜,但是我还是心软了,把她放出来了。
      “‘落落’,到朕身边来。”我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玉簪,那簪子很是朴素,只简简单单在头部刻了几朵小花。但品质不凡,一看便是上乘。
      那水鬼没动,但是眼神慢慢聚焦到我身上:“陛下又想用那簪子捅我吗?”
      “说什么呢,这玉钝得很。”我把玉放下,朝她招了招手。那水鬼不过犹豫一下 ,还是慢吞吞游走过来了,停在离我一臂距离的地方。我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搂在怀里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她的脸,像逗小猫一样挠了挠她的下巴:“‘落落’,朕曾允过你,给你一个名字。”
      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叫‘落千千’,好吗。”这并不是疑问句,这是在高高在上地通知这个水鬼了,但是她看起来依然很开心,似乎拥有名字就拥有了一切:“好!那从今往后我就叫落千千了!”
      当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疯了。但是不知为何很快有另一个更疯狂的想法划过我的脑子:就停在这里吧,不要查下去了。不管是惊世骇俗的身世,还是近在咫尺却扑朔迷离的梦境,都不要查下去了。
      这只鬼看起来忘记了我们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忘记了我们曾差点置对方于死地,忘记了带着血的纠缠,忘记了那些凶狠而复杂的话语。
      她现在只是一个有了名字,有了接下来鬼生盼头的小水鬼。
      这个水鬼不会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落千千。我在心里又轻轻念了一下这三个字,这三个伴随我一生的字。
      这是那位惨死的皇女的名字,是我的名字,是一种奇妙的诅咒和束缚,我交出了这个名字,相当于把一个抵着心尖的匕首递给了她。
      这是她的名字。

      我召回了在外的人手,包括在大西北喝沙子的鉸银和漱石,包括提心吊胆查皇家往事的鸣玉,表示这些鬼神之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铮竹的眼神中含着欲言又止的“君心难测”和“这祖宗想一出是一出”,我全当没看见,仿佛真的世界就这么岁月静好了下来,我闲着没事骂骂朝臣,下朝了逗逗我的小水鬼,研究研究晚上吃点什么,我们一起把这日子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我就这么自欺欺人着,想我都不主动查了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多年的明刀暗枪和鲜血淋漓的夺位之路教会了我不要心存侥幸,在我收到暗卫报告说水鬼近日偷偷趁我不注意出宫去一些看我不顺眼的大臣家里时,我还是咬着牙深呼一口气,再呼一口气,气笑了。
      水鬼懂什么政治,哪有什么权势,她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九九看我手下还没走上两个回合呢,事情就被我摸得一干二净。这鬼装鬼神,也不能算装吧她本来就是鬼,神神叨叨地去和那些大臣说我这个皇帝身份有问题,还泄露在我书房里看到的机密消息,她也不想想她能看见的算什么机密。所以等她被暗卫五花大绑丢到我面前的时候,她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刚行动没几天就被我按死了。
      我看她那个蠢样差点都懒得计较了,但我还是挥退众人象征意义地踢了她几脚,把她踹倒在地:“说说看吧,为什么背叛朕?”
      她看起来也很茫然,低着头似乎很努力地在想理由,看起来实在想不出来了 ,抬起头很真诚也充满恶意地说:“我想让你不得好死。”
      这话我听过千遍万遍了。在我十八岁把先皇那个狗东西秘密毒死时,他最后一口气吊着也要把这话说完;在我十九岁那年一晚上杀了两个皇兄的时候,我的六皇兄死前喊的就是这句话;在我登基后清理朝臣甚至诛九族的时候,那个大臣脑袋掉下来前就在喊这句话。很多人当着我面说过,不过都是死前说的;我猜应该有更多人在背后这么说过,他们的表情应该是愤恨的,丑恶的,或者是其他什么样的,我都不是很在乎。但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用一种清澈纯粹的眼神对我说这句话,纯粹的恶意罢了,本该是轻飘飘的,却让我的心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我本想发火的,但却没了力气。我蹲下身来和她持平,看着她恶意的,漂亮的眼睛,实在是不理解我做错了什么。
      “你就这么放下了,轻飘飘地放下了。”她嘟囔着,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我:“你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了呢?”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是我一下子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不过是木已成舟的往事,没有继续查的必要了。”
      “你根本不敢查下去,对不对。你对不起我,陛下,你对不起我。”她的眼泪说掉就掉,这个浑身都湿漉漉冷冰冰的潮湿的人,眼泪怎么突然有了温度。我吻上她的泪水时,小小吃了一惊,我之前还记得她的泪水是冰冷的。
      但她似乎更吃惊我吻上去的动作,下意识往后避开,我皱了一下眉头,直接把她按倒在地,顺着她的脸颊就吻上了她的唇。好奇怪,她的脸颊为什么也有了温度,她的嘴唇为什么也有了温度。
      “你有被我温暖吗?你这条冷冰冰的小水蛇。”我一边吻她,一边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
      “谁是水蛇!不对……你非礼,走开……”她挣扎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水汽似乎也变得潮热起来,我意识到事情大条了,松开她,“你有体温了?你活过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太无厘头,但是我是有依据的。首先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太正常的鬼,不能用寻常的眼光看她,其次上次那个破珠子还在她体内呢,天知道那个破珠子是不是给了她什么影响,说不定在她心口真成了一个心脏呢。
      她眨眨眼,默不作声。但是我知道我猜对了,我又扑上去,再一次吻住她,在唇齿之间含糊不清地说:“好乖……既然你活过来了,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滚开……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根本不愿意承认你对我做过什么,你,你做贼心虚……”她哭了起来,哭得好可怜,但是我实在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君王,我并没有放开她,反而吻去她的泪水,另一只手慢慢地滑进她的衣襟:“对,我做贼心虚……为什么要真相呢,就这样吧……”
      然后我腹部一痛,她的手化成水刀刺了进去。我摇晃着倒在她身上,被她甩开扔在一边。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还在落泪:“我等了你好多年,我等了你好多年……你好不容易来了,我本以为能等到你的忏悔,你却就这么轻轻放下……你不想戳破真相,那就让我来说。”
      “不要说了……我不会听的。”我闭上眼,就好像这样听不到她的话语。
      “我知道,陛下,你以为我是那个惨死的皇女,哈哈……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惨死的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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