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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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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车马走得很慢很稳，为了不吵到马车内的主人，马车旁的护卫都沉默着很少交谈，整个队伍有一股压抑的气息。远远地有飞鹰来信，不知从哪闪现的黑衣人接住了飞鹰，将信取下后向车队中间那辆低调却奢华的马车匆匆走去。脚步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尊贵之人。
这队车马已在外游荡三月有余，有一些人声称自己见过这看起来非同小可的车队，但是问起他们的行踪又含糊不清，只说是远远见过一眼，想上前一观就有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挡住去路，无言又冰冷地注视着他们，不允许任何路人靠近。
车马的主人刚刚从梦中醒来，额头有一些出汗，有侍女上前细细为她擦净。另一个侍女上前侍奉笔墨，在主人随手写了几句话于书册上后便悄然退去。看起来身份更为尊贵的侍女上前屏退正在擦拭的侍女，自己跪在尊贵的主人身边擦拭着那娇嫩的皮肤，一边清理一边低语着。
“传说这附近有一条非常美丽的河，它的水面泛着像琉璃一般的光泽。它已经存在几千年了，这几千年内，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气候，它都清澈见底。但是当地人称那条河为妖河，无比恐惧又敬畏地远离它……陛下，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侍女在我耳边低声说着，我有些疲惫，挥挥手让她闭嘴了。另一个侍女很有眼见地扶住我躺下，恭敬地轻轻为我揉着太阳穴。车马走得很慢，生怕让我感到颠簸不适，车马外的护卫低声和马夫交谈着，声音实在太小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车内生了一个小炉子，一直不停地给我温着茶水。那炭是邻国上交的贡品，据说是非常稀有的一种不会有任何烟的花炭，点燃后会有淡淡的香气。我就在这股香气中处理起政务，有侍女退下与护卫低声沟通着，隐隐听见是要求把车队中存放的新鲜水果呈上来。
我倚在垫子上稍稍发了一下呆。在来之前我想着这次要是找不到梦中的地方的话，我就不再找了。大约从我十岁开始，我每夜每夜地做同一个梦。梦中的我整个人溺在河里，在水中用力地掐死了一个人。我起初还会被吓得大惊失色，随着噩梦一天天地重复，我开始有些麻木了。有意思的是，这梦是不断发展的，一开始只是模模糊糊能感觉到水的冰凉，随着年级的增长，梦变得越来越细节，我甚至能清楚知道我当时穿着一套靛色的衣裙，浑身是血，在泛着血花的河水里，花了整整一刻钟才把她溺死。并且渐渐地我能看见周围的事物，等我十九岁时，我已经能看见这条河流周边的样貌了。但是被我掐死的人我还是看不清她的面目。我总是对这个梦中的人耿耿于怀，但又不知道在耿耿于怀些什么。平心而论，杀人而已，甚至还是在梦中，我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只是愧疚于杀了她这件事，我都会嗤笑我自己，都杀了多少人了这时候矫情起来了。但是我心里总是叫嚣着去找她，去见她，像被人下了咒一样，年复一年地惦记着这个不知名姓，不知真假的梦中人。不过那时候我忙着清理我的兄弟姐妹，忙着争权夺利，只能是暗地里派人搜查。直到我登基后三年，我才开始真正地放开手脚搜查。
这事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生于皇家，自然知道这种非自然现象是最容易洛人口舌的，从一开始我就闭口不言。在我的心腹小心翼翼询问我大规模搜查河流的用意时，我看着她那恭敬垂下不敢直视我的双眼，微微笑着不作回答。
想到这里我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翻看心腹鸣玉于千里之外递送过来的密信。我登基后处理那群不服我的家伙手段相当毒辣，都这样了不怕死的人还是一堆有一堆，我只不过秘密出宫了一段时间没怎么露面，就有人跃跃欲试想坐我的位置了。
我冷着脸写了回信，一边吃着侍女喂过来的水果，一边想着这群人还是觉得自己九族人太多了。想着想着我就笑出了声，我想到我刚登基的时候了。那时候我不过二十有四，刚结束大殿内的混战，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在寂静到可怕的氛围中，踩着兄弟姐妹的尸骨，浑身血淋淋地坐上了高位。有人站出来打破平静，张口就是我的皇室血统存疑，说我的母妃与他人有染，未入宫前就和先帝私会，未入宫就怀了我，谁知道我是不是先皇亲生的。他说得慷慨激昂，我听得不厌其烦。我母妃当年入宫时就遭了一波责问和怀疑，好不容易自证清白，多年之后把这事扯出来掰扯是不是有病。反对我的理由千千万万，我懒得再听他们还会给我扣上什么污名，就挥挥手让人把他拖出去斩了。另外，在我坐稳皇位后，还诛他三族杀鸡儆猴。那还是我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大开杀戒，鸣玉来给我汇报的时候，我就问她：“鸣玉，你觉得朕是不是很残忍？诛三族这事一出，后史得把朕编排成什么样啊。”她扑通跪下低头不语，我觉得扫兴就让她下去了。现在想来还是太欺负人了，拿这种话问鸣玉不是诚心想吓死她吗？
我把鸣玉送过来的政务处理完时天色已有些昏暗了，大约是酉时。我被人扶起来，有侍女跪在我脚边给我穿着鞋，有侍女为我端来温茶，有侍女抱来我的狐裘，我一边被服侍着一边听外面的护卫汇报：“陛下，前面就是那条河。而从此处出发，大约在亥时能到达府邸。”
我穿好了衣服，狐裘上的东珠轻响，哪怕穿这么多，下了马车也被冻得一哆嗦。多年里明里暗里的厮杀伤了我的身子，在我登基时我身上多处已有此生不愈的刀伤剑伤了。我怀里抱着暖炉，路过马车外跪了一地的人淡然地往河边走着，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荆一荆二随行护卫朕 ，其他人平身。”
我走到这传说中的妖河边细细打量着，这么冷的天，这河却没有被冻住，依然缓缓地流动着。明明河水清澈见底，河里却不见任何生物。整条河就这么空荡荡的在冰冻的土地上流着，在昏暗的天色下无比诡异。
这一切的景色都是如此的熟悉，我几乎立刻能确定这就是那条我梦中的河流。此时此刻，我想了一下此次出行的目的，总觉得有些好笑。
收到这条河的报告时，我问整理资料的铮竹：“你说这条河里有妖怪，而且是已经确定有妖怪了？”报告里说，这条河位于寒冷的北方却从不结冰，河里一个生物也没有，四周的土壤十分肥沃却寸草不生，有人之前大着胆子想靠近这条河，可据说明明河就在眼前短短数十米，他走了几个时辰也走不到岸边。不过让我真正感到意外的是，这条河的源头在我母妃故乡，并且当年我母妃就是在这条河附近的府邸里生下的我。按理来说，我都已经是皇帝了，不应该想一出是一出，搞什么突发奇想的乱来行为。但是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的招招手让铮竹靠近一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我要秘密出宫后就施施然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消化完崩溃。
就这样，我经过一整年的准备，在安排好一切后秘密出宫了。我一向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但是我却因为想见一个妖怪而大费周章，甚至出宫数月。我踩了踩脚下的土地，绵软的，让我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如果不是鬼神之说，想来这里该是稻米之乡。
这条河就在我面前静静地流淌着，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河隐隐发着妖冶的光，引得我想往这河里纵身一跳，将这无边水色拥入怀中。
“果然是条妖河。”我咬了一下舌头，清醒过来，脚上却是又靠近了一点，“想来妖河里就有妖怪。妖怪，能听见朕说话吗，朕有事问你。”
我的护卫大惊失色，唰的一下在我身边拔剑护卫，浑身紧绷地盯着河面。我觉得有些好笑，如果真有妖怪的话，凡人的武器怎么能对它产生伤害呢？我就这么站在风里，耐心地等了一小会，河水静静地流淌着，除了水声之外，没有任何的动静。
真无聊。我冷下了脸，挥挥手让荆一领命：“把这河的水源断了，河流嘛，填了吧，反正没人敢用这河的水，只是白白浪费土地。”这话真是尽显我暴君昏君本色，我登基后一直就是这么个调调，随心所欲。虽然这次只是想激一下河里的妖怪，但是哪怕真填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我是皇帝。
我话刚说完，河面起了波澜，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河底传来：“你是什么不怕死的人，竟敢这么对本王？”
稀了奇了，还真有妖怪，还不经激。我瞥了脸色惨白却仍然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荆一荆二，挥挥手让她们退后几步，自己往前更近一步，在河边俯身。荆一大惊失色：“陛下，您……”
“不过小妖，怎能抵抗真龙之气。荆一，你多虑了。”我把老古董那套思想搬出来打发她们，眼神却是没移开，依然冷漠地盯着河面：“从没有活物在朕的面前如此放肆，见到真龙之子，你这小妖，不现身吗？”
那声音听起来很稚嫩，听到我的身份，依然用放肆的口吻说大话：“什么真龙之子，不过是凡人，你算什么竟然……啊！”它话还没说完，就凄厉地惨叫一声，没了动静。我烦闷地皱眉，并没有闲情逸致听一只妖怪触犯我，在它大不敬说着该死的话时，我一把夺过荆二的剑，直直向水中声音的方向用力扔去。出人意料的，这剑狠狠刺中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
不是吧，凡人的武器还真能对妖怪造成伤害啊？
那好办多了。我揉揉手腕，站起身来。一旁的荆一恭敬地为我整理乱了的袖口，荆二则从腰侧拔出另一把剑，警惕地站在我身边。那只妖怪在水里叽里呱啦地叫，像一个小孩子在无理取闹。我实在是被吵得不行，“你出来。”
“我不要。”它发出尖锐爆鸣声，“你这个恶毒的凡人，竟敢对本王不敬，本王要……”
“荆一，下水把它抓起来。”懒得废话，我下令后转身就往车里走。外面实在有些冷了，我轻咳了几声，有侍女端来药汁喂我喝下。
“荆一一定哭丧着脸，一脸视死如归地下水。”我想了想就觉得好笑，刚刚的烦闷有些散了，还有心情和侍女谈笑。
侍女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回话：“荆一大人年纪不大呢，有些藏不住情绪，不过她一定会完成您的任务。”
“她怕鬼怕得要死，下水抓它可真是为难她。”我轻笑，不过嘛，也不算可怕的鬼。
我懒散地摊在毯子上。那只水鬼，怕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