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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冰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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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像被烫到一样。
不能看！不能停！
她抓起桌上冰冷的毛巾，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用那点刺骨的冰冷驱散困倦和绝望。
然后，她再次翻开那本被翻烂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上。灯光在她低垂的头顶投下一圈黯淡的光晕。她佝偻着背，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到极致的枯草，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汲取着书本上那点微薄的知识养分。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留下断断续续、深浅不一的痕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沉重回音。她如同一盏燃到了灯芯尽头的孤灯，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拼尽全力地、无声地燃烧着最后的光和热，只为照亮通往高考战场的那条独木桥。
灯油已枯，灯芯将烬，唯有那点不灭的执念，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躯壳，在通往最终审判的路上，蹒跚前行。
六月的清晨，天色是混沌的灰蓝。
厚重的、饱含水汽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空气闷热粘稠，一丝风也没有，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通往县一中高考考点的路上，早已是人的海洋。
焦急张望、反复叮嘱的家长；穿着统一“旗开得胜”文化衫、互相打气的考生团体；举着小旗、维持秩序的交警……喧嚣声、喇叭声、加油鼓劲的口号声，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汗水的气息，形成一股巨大而躁动的洪流。
在这片沸腾的、充满希望与焦虑的洪流边缘，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逆流而上的孤舟，沉默地前行。
周臆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校服——这是她唯一没有补丁、勉强算得上“正式”的衣服。背上依旧是那个磨破了边、洗得褪色的旧书包。书包带子被她用针线粗糙地加固过，此刻紧紧勒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她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踩在滚烫的水泥路面上，却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被设定好的精准频率。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如同淤青般的黑眼圈。嘴唇紧抿着，没有丝毫血色。
周围的一切喧嚣——家长的殷切期盼，同学的互相鼓励，老师的最后叮嘱——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冰墙。
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她的世界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胸腔里那颗沉重跳动着的心脏，胃部那熟悉的、持续不断的钝痛（今早只啃了半个冷硬的馒头），以及脑海中如同精密齿轮般高速运转、反复检索的知识点网络。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大概是某个考生的母亲）因为焦急后退，不小心撞到了她。
女人手里的“金榜题名”红丝带掉在地上，她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看着点路啊！” 目光触及周臆歧苍白的脸和寒酸的衣着时，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哟，小姑娘，一个人啊？家长没来？别紧张啊，好好考！”
周臆歧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也没有感觉到碰撞。
她的目光空洞地掠过女人，掠过地上的红丝带，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向前走去，像一道没有灵魂的影子，融入了考点门口等待安检的长龙。
考场内，是另一个世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飕飕地吹着，与外面的闷热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纸张的味道，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低鸣。
周臆歧坐在指定的位置。桌面上只放着准考证、身份证、两支最普通的黑色中性笔、一支铅笔、一块橡皮，还有一张从旧笔记本上撕下的、写着几个关键公式和提醒事项的小纸条。她塞上那副破旧的耳塞，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试卷。
没有激动，没有紧张，甚至没有期待。
她的心像一块被冰河彻底封冻的石头。三年血泪，无数个在寒冷、饥饿、孤独和屈辱中挣扎的日夜，所有的隐忍、算计、绝望和那一点微弱的、不肯熄灭的执念……都化作了此刻冰层之下，汹涌奔流的暗河！
笔尖落下。
第一笔，是三年沉默的爆发，是冰层下的第一道裂痕。
第二笔，是胃痛中吞咽的冷馒头，是拾荒得来的甘露。
第三笔，是办公室无声的展览，是碎瓷片飞溅的寒光。
第四笔，是冬令营阶梯教室的卑微旁听，是面试室里的孤狼嘶吼。
第五笔，是荒诞的“奖赏”，是断刃的冰冷宣告。
第六笔，是冰窖里燃尽的孤灯，是笔记本上晕开的墨迹和未写完的绝望……
……
每一笔落下，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不是墨水在流淌，是生命在燃烧！是灵魂在冰封的河面上，用最决绝的姿态，刻下通往自由的独木桥！
字迹工整，力透纸背。思维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清晰和锐利。难题不再是拦路虎，而是需要被征服的山峰。
她调动起所有偷师来的技巧、磨砺出的本能、死磕出的基础，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稳定而高效地运转着。身体的疲惫、胃部的绞痛、神经的衰弱，都被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意志力死死压制在冰层之下。
时间在笔尖的移动中失去了意义。
三天。六场考试。
语文考场上，她笔下流淌的文字，不再是技巧的堆砌，而是被冰封的岩浆喷涌而出，带着沉郁顿挫的生命力量。
数学考场，她面对压轴题的复杂图形，脑海中瞬间闪过在阶梯教室后排偷看到的、某个尖子生丢弃的草稿上的辅助线思路。
理综考场，一道关于能量转化效率的题目，让她条件反射般想起冬令营张教授提到的一个经典实验误差分析……
英语、综合……每一科，她都将自己压榨到极限，将三年积累的所有养分，连同生命最后的热度，毫无保留地倾注于笔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