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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汹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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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如同天籁，又如同丧钟，尖锐地撕裂了考场内凝固的空气。
监考老师开始收卷。
周臆歧缓缓放下笔。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僵硬麻木，指关节微微泛白。
她看着被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答题卡，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没有功成名就的激动。只有一片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虚脱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慢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那两支笔，一块橡皮，一张写满公式的纸条。动作迟缓得像个耄耋老人。
然后，她站起身，随着人流，沉默地走出考场。
考场外，早已是沸腾的海洋！考生们冲出大门，有的放声大笑，有的激动相拥，有的如释重负地长叹，有的则对着天空大声呐喊，宣泄着压抑了三年的情绪！家长们蜂拥而上，递水的递水，擦汗的擦汗，关切地询问着……空气里充满了狂喜、解脱和希望的气息。
周臆歧像一颗被投入沸水中的冰块。她低着头，抱着那个旧书包，贴着墙根，一步一步，沉默地穿过这片喧嚣的、充满生命力的海洋。
欢呼声、笑声、关切的询问声……如同隔着一个世界，模糊不清。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一阵风掠过，吹动了她额前枯黄的碎发。
自由的风？
她感觉不到温度。
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片空寂的茫然。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端。
每一步都那么沉重，又那么轻飘。身后是沸腾的青春和殷切的期望，身前是浓雾弥漫、未知而空旷的未来。
她像一个刚刚卸下千斤重担、却发现自己早已筋疲力尽、不知归途的旅人，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场终于倾盆而下的、冰冷的暴雨之中。身影单薄，步伐踉跄，在喧嚣世界的边缘，留下一条沉默而孤独的轨迹。
冰河上的独行者，终于走过了独木桥，却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更广阔、更寒冷、也更孤独的荒原之上。
盛夏的蝉鸣撕扯着县一中校园粘稠燥热的空气。教务处那台老旧的窗式空调发出苟延残喘般的轰鸣，却丝毫驱散不了室内积郁的沉闷。汗水浸湿了老王的旧汗衫后背，他正埋头整理着堆积如山的毕业生档案，花白的头发在电风扇搅动的热风里微微颤动。
“王老师！王老师！” 教务处的年轻干事小刘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手里挥舞着一个印着庄严深蓝色T大校徽的特快专递信封，脸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来了！T大的！周臆歧的！”
“什么？” 老王猛地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几乎是抢过那个信封，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反复确认着信封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拆封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当那份设计简洁大气、纸张厚重挺括的录取通知书被完全抽出时，老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逐字逐句地读着上面的每一个铅字——“周臆歧同学：经审核录取你校物理学院物理学专业……”，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猛地摘下老花镜，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再戴上时，镜片后已是一片湿润的模糊。
“好…好…好啊！” 他重重地、连续地拍着桌子，声音沙哑却洪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丫头能行！”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慨如同热浪，瞬间冲垮了他平日的沉稳。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压抑的暑假校园里炸开了锅。
校长的电话直接打到了老王手机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热情洋溢，指示要“大张旗鼓宣传”、“树立典型”、“弘扬刻苦精神”。
很快，鲜红的喜报贴在了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周臆歧的名字被加粗放大，旁边配着T大醒目的校徽和“逆袭典范”、“寒门之光”等煽动性标语。
本地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闻风而动，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把小小的教务处围得水泄不通，追着老王和几位任课老师，急切地想要挖掘“传奇背后的故事”。
“王老师，周臆歧同学平时在学校是怎样的学习状态？听说她非常刻苦？”
“李老师，作为她的数学老师，您认为是什么让她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惊人的飞跃？”
“她家里情况特殊，学校方面给予了哪些特别的关怀和帮助？”
闪光灯噼啪作响，话筒几乎要戳到脸上。老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面对记者们预设好的“逆境成才”剧本和刻意引导的问题，他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的是办公室那堆散发着霉味的证据、是张伯描述的清晨晕倒的身影、是那孩子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默和孤绝……
那些真实的、带着血泪的细节，在记者们热切期待“正能量”的眼神下，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负面”。
“……她，确实非常非常努力。” 老王最终选择了一个最安全也最苍白的词，避开了所有尖锐的细节，“意志力超乎常人。
至于帮助…主要是她自己…”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追问中显得微弱而无力。闪光灯下，他额头渗出的汗珠，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一种难言的、被裹挟的疲惫。
而这场喧嚣风暴的中心，此刻却置身于绝对的寂静之中。
周臆歧推开了教务处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木门。嘈杂的声浪和刺眼的闪光灯瞬间涌来，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背着那个磨破边的书包，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像一抹误入繁华舞台的灰色剪影。
所有的镜头和话筒瞬间调转方向，如同发现猎物的蜂群般向她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