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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真空 ...

  •   周天宝的房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他赤红着眼睛冲出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指着周臆歧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滚!拿着你的臭钱和破纸给老子滚!T大?我呸!你这种扫把星去了也是丢人现眼!滚出去!永远别回来!”

      恶毒的咒骂、愤怒的咆哮、歇斯底里的哭嚎,如同三重奏的噪音炸弹,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爆炸、回荡!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令人窒息。

      周臆歧站在风暴的中心。

      那些裹挟着唾沫星子的恶言恶语,那些怨毒的目光,那些几乎要戳到她脸上的手指……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却无法穿透她早已冰封的躯壳。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倒映着眼前这幕荒诞而丑陋的闹剧。

      胃部的绞痛似乎也麻木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疏离。

      她静静地等了几秒钟。等父亲骂得喘气,等母亲哭嚎得声音嘶哑,等弟弟因暴怒而胸膛剧烈起伏。然后,在短暂而诡异的寂静间隙,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清晰、冰冷,如同机器合成的电子音:

      “户口本,身份证。” 她重复了一遍,目光锁在周建国脸上,“现在。”

      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周建国最后一丝虚张声势的火焰。

      他看着女儿那双平静得骇人的眼睛,看着桌上那象征性的三十块钱和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看穿的狼狈感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想再骂,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最终,他颓然地、重重地跌坐回门槛上,像一袋被抽空了力气的粮食。他颤抖着手,从裤兜里摸索出一串油腻的钥匙,又摸索着打开墙角一个掉了漆的破木柜,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才拿出一个用旧手帕包裹的小包。

      他解开手帕,露出里面的户口本和一张边缘磨损的身份证。

      他没有递过来,只是将它们重重地、带着一种自暴自弃般的怨气,摔在了离周臆歧脚边不远的地上!薄薄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滑出半米,沾满了灰尘。

      周臆歧的目光落在那两件沾满灰尘的证件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她弯下腰,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屈辱,仿佛只是捡起两片无关紧要的落叶。她捡起户口本和身份证,仔细地拍掉上面的灰尘,放进书包最安全的夹层里。拉链拉好。

      她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父亲颓丧地垂着头抽烟,烟雾缭绕;母亲瘫坐在塑料凳上,眼神空洞地对着滚落一地的豆角;弟弟靠在门框上,胸口起伏,眼神怨毒得像毒蛇。

      没有告别。

      没有留恋。

      她转过身,背起书包,拉开门。

      门外,是午后灼热刺目的阳光和滚滚热浪。她一步迈出,瘦小的身影瞬间被强烈的光线吞没,消失在小院门口。

      身后,那扇破旧的木门在她离开后,被周天宝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狠狠摔上!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震落了墙头几缕浮尘,如同为这场冰冷的交割,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血缘的账册,在这一刻,被三十块钱和一纸协议,彻底结清。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片灼热的、未知的荒原。

      黄昏像一个巨大的、疲惫的橙子,缓缓沉入铁灰色的地平线,将最后一抹暖色调抽离,只留下无边无际的、沉郁的靛蓝。

      县城的边缘,破旧的长途汽车站笼罩在一片昏黄而惨淡的灯光下。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汽油、汗臭和廉价食物的混合气味,像一块油腻肮脏的抹布,糊在人的口鼻上。广播里夹杂着电流噪音的女声,机械地重复着即将发车的班次信息,声音在空旷的水泥大厅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周臆歧坐在冰冷坚硬、布满可疑污渍的塑料排椅上。

      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磨破了边、此刻显得异常沉重的旧书包。

      书包里,是她的全部世界: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具,几本最核心的笔记和教材(包括那本封皮模糊的旧笔记本),T大的录取通知书,户口本,身份证,以及一个薄薄的、装着所剩无几钞票的旧钱夹。

      脚边放着一个同样破旧、用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的编织袋,里面是她唯一一床薄薄的被褥。

      她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只蜷缩起来保护自己的小兽。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那双开了胶、洗得发灰的旧球鞋上。

      鞋尖沾满了车站的灰尘。胃部熟悉的钝痛感并未消失,反而在饥饿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变得更加清晰。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书包的手臂,仿佛那点微弱的体温是唯一的依靠。周围是喧嚣而疲惫的人群:扛着巨大编织袋的民工,抱着哭闹孩子的妇人,大声打着电话的生意人……

      他们各自奔忙,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欢离合里。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沉默得像一尊石像的少女。

      孤独,如同车站里弥漫的浑浊空气,无处不在,将她紧紧包裹。她像一颗被抛入陌生星系的尘埃,悬浮在巨大的、冰冷的真空里。

      “XX县开往省城方向的KXXX次列车,开始检票了!请旅客朋友们到3号检票口排队检票上车!” 广播里的女声陡然拔高,刺破了嘈杂的背景音。

      人群如同被惊动的蚁群,瞬间涌动起来,扛着大包小裹,呼喊着,推搡着,涌向狭小的检票口。

      周臆歧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灰尘和汗臭的味道。她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和疲惫而有些僵硬。

      她先背起那个旧书包,带子深深勒进单薄的肩膀。然后,弯下腰,用尽全力,将那个沉重的编织袋提了起来。

      粗糙的麻绳勒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袋子比她想象中更沉,坠得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倾斜。

      她咬紧牙关,用膝盖顶住袋子底部,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汹涌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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