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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摇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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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的雪下得正紧,踩起时咯吱咯吱的,在宫里是少有的趣事。
苏会枝少有的不坐轿撵,踩着鹿皮靴踏进冷宫偏院时,锦靴已经沾了层薄雪。他拢了拢白狐裘的领口,“这条路该扫过了。”
苏会枝一蹙眉,身后就立即跪倒一片太监宫女。
谁人不知苏贵妃是后宫妃嫔中最娇蛮任性的那个,也是唯一一个男妃,虽是坤泽,但毕竟是个男人。也就是靠那张漂亮脸,以一副男人身将皇帝迷的五迷三道。
苏会枝正要拿乔发作一下,忽听湖边传来嬉闹声,于是回了头。
五六个华服少年围作一圈,为首的紫袍少年正把什么人往冰窟窿里按。
苏会枝眯起眼——是三皇子带着伴读们在“玩耍”。
被按在冰面上的身影单薄得可怜,粗布棉衣在锦衣华服的皇子们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那孩子突然挣扎着仰起头,黑发间露出一张糊满血与雪的脸,苏会枝看了都怕做噩梦。
“皇兄...饶了疏遇吧...”声音细如蚊呐,冻裂的嘴唇开合间呵出白气,“我知错了...”
“皇兄?谁是你皇兄,一个宫女生的中庸还来认我作兄长了?”
苏会枝脚步一顿。他认得这被欺负的孩子,冷宫出生的七皇子宁疏遇,12岁,因为是个没有腺体的中庸,还是个长相丑陋的宫女被天子醉酒宠幸所生,天子不喜,下人不敬,在这后宫地位极为低贱。
三皇子显然也发现了来人,慌忙松开手行礼:“苏娘娘金安。”
雪粒子扑在苏会枝睫毛上,让他有些烦躁,于是懒得应声,正要绕道,却见冰面上的宁疏遇突然直勾勾望过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穿过纷扬大雪钉在他身上。
“本宫扰了殿下雅兴?”苏会枝似笑非笑地抚了抚鬓边步摇,三皇子顿时涨红了脸。
就在这当口,冰面突然“咔嚓”裂开。宁疏遇像块石头般沉下去,破冰处只剩几簇漂浮的黑发。
苏会枝心头莫名一刺,鬼使神差道:“捞上来。”
小太监们手忙脚乱砸开冰面。当宁疏遇被捞上来时,已经成了个冰疙瘩,唯有手指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死死攥着苏会枝路过时掉落的貂绒手笼。
苏会枝轻笑,手指划过宁疏遇青紫的脸,“带回去罢。”
絮迎宫的地龙烧得正旺。宁疏遇在第三天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裹着锦被,躺在熏了香的暖阁里。
他下意识去摸枕下藏的瓷片——那是他从膳房偷来防身的。
“找这个?”慵懒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苏会枝斜倚在贵妃榻上,两根纤指夹着那片泛冷的瓷器。晨光透过纱帐落在他脸上,将本就稠丽的眉眼镀了层金边。
宁疏遇见过这位苏娘娘——去年冬至宫宴,皇帝当着百官的面将苏会枝抱在腿上喂酒。那时苏会枝的罗袜滑落半截,露出脚踝上淡红的指痕,淫靡极了。
那时的他捧着一个破碗装着的白菜豆腐饺子,买通侍卫后,躲在殿外柱后看了整夜。
“奴...”宁疏遇刚要起身,却被一阵眩晕击倒。
年轻人睡眠就是好。
苏会枝“啧”了声,赤着脚走过来,雪白足尖挑起他下巴:“七殿下好大的威风,本宫救你回来,连个谢字都没有?”
宁疏遇这才看清苏会枝只穿着素纱中衣,领口松垮地露出半片锁骨。他本着看一眼赚一眼的心思,不舍得闭眼,喉结也不受控制地滚动:“疏遇...谢娘娘救命之恩。”
“就只嘴上说说?”苏会枝忽然俯身,带着茉莉香的热气喷在宁疏遇耳畔,“冷宫长大的孩子都这么不懂规矩?”
宁疏遇浑身僵直。他闻不到信息素,却仍能嗅到苏会枝发间淡淡的茉莉香。
依旧是那个冬至那年,他躲在御花园偷看苏会枝午睡,他第一次自渎,便是想着这位娘娘玉体横陈的风光做的。
“疏遇愿为娘娘…当牛做马。”少年声音发颤,眼神却黏在苏会枝敞开的领口。
苏会枝忽然笑了。他伸手拨弄宁疏遇潮湿的黑发,又滑到他结痂的嘴角,像在逗弄一只野猫:“牛马不必,本宫缺个解闷的玩意儿……会摇尾巴吗?”
宁疏遇怔了怔,突然大着胆子扑进苏会枝怀里。他学着幼时见过的狸奴,用脸颊去蹭苏会枝的手心,舌尖扫过对方腕间红痣。
“倒是会讨巧。”苏会枝任他抱着,目光扫过少年单薄的脊背。粗布衣衫下隐约可见鞭痕交错,最新的一道还渗着血。皇帝倒也是狠心。
不过宫里的皇子皇女比那厩场的牲畜还多,谁又在乎他的死活呢。
当夜絮迎宫传出旨意,七皇子宁疏遇留在苏娘娘跟前伺候。没人当回事,就连皇帝也不当回事儿——不过是个没有腺体的中庸,比太监强些罢了。更何况,比苏贵妃小了一轮有余。
只有宁疏遇自己知道,当苏会枝给他换上崭新棉袍时,他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咬破那截雪白的腕子。
“娘娘...”深夜,宁疏遇跪在苏会枝榻前轻唤。纱帐里传来窸窣声响,一只玉手伸出来,指尖还沾着胭脂。
宁疏遇立刻捧住那只手,像捧着什么圣物。他细细舔净每根手指,在苏会枝半梦半醒的哼声中,将脸埋进对方掌心,满怀幸福地蹭个不停。
帐外风雪呜咽,宁疏遇盯着苏会枝颈间随着呼吸起伏的红痕,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我的。”
三度春秋后。
宁疏遇跪在苏会枝的软榻前,指尖轻轻揉捏着他的小腿。少年已经十五岁,身量拔高了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小可怜,但依旧习惯用一副可怜模样求苏会枝疼爱。
苏会枝半倚在绣金软枕上,懒洋洋地剥着葡萄,汁水染红了他的指尖。他垂眸看着宁疏遇低眉顺眼的模样,忽然觉得有趣,便用脚尖轻轻挑起少年的下巴。
“听说你昨日往大皇子的茶里下了泻药?”
宁疏遇仰起脸,眼睛湿漉漉的,像只无辜的小狗:“他骂娘娘。”
“骂我什么?”
“他说……”宁疏遇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说娘娘是靠着狐媚手段上位的男宠。”
苏会枝指尖一顿,忽然笑了。
他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里装着个娇蛮任性的乾元姑娘。
那姑娘爱穿红衣,骑马射箭比男子还利落,他曾以为他们会成婚的。
可一场宫宴,皇帝醉眼朦胧地瞧见他,竟当众将他拽进怀里。他知道自己抵不过皇权,于是懒的挣扎,成了这深宫里唯一一个男妃,就连身为丞相的父亲都受人耻笑。
后来,他渐渐学会了娇纵任性,学会了用最艳丽的笑去讨皇帝的欢心。
乾元的飒爽放在坤泽身上,就成了娇蛮。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这副模样究竟是为了怀念那个红衣姑娘,还是为了在这深宫里活得更好一点。
毕竟他已经习惯富贵日子了。
“娘娘?”宁疏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苏会枝收回思绪,漫不经心地丢了一颗葡萄给他:“下次别这么莽撞,大皇子若真追究起来,我可懒得保你。”
宁疏遇接住葡萄,却没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进袖中,仰着脸笑:“疏遇记住了。”
夜里,苏会枝沐浴完,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宁疏遇跪在他身后,用绸帕一点点替他擦干。
烛火摇曳,苏会枝从铜镜里看着少年专注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你倒是伺候得比宫女还仔细。”
宁疏遇动作一顿,低声道:“娘娘待疏遇好,疏遇自然要尽心。”
苏会枝嗤笑一声:“我对你好?”
他不过是无聊罢了。这深宫里的人,要么怕他,要么恨他,要么想从他身上谋色谋利。只有宁疏遇,像个傻子似的,真把他当恩人供着。
“娘娘当年若没救我,我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宁疏遇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所以,疏遇这条命,是娘娘的。”
苏会枝懒懒地挥了挥手:“行了,退下吧。”
宁疏遇却没动。
苏会枝挑眉:“怎么,还有事?”
少年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梢:“娘娘的头发……还没干透,会着凉的。”
苏会枝挑眉:“你倒是管起我来了?”
宁疏遇立刻低头:“疏遇不敢。”
苏会枝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宁疏遇,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对你特别纵容?”
少年睫毛轻颤,却没躲:“娘娘心善。”
“心善?”苏会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松开手,懒懒地靠回椅背,“那你可看错人了。”
宁疏遇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替他擦发。
烛火映照下,苏会枝没看见,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几日后,皇帝召苏会枝侍寝。
皇上已有老人味儿了,苏会枝十分嫌弃,于是没忍心苦着自己在那边过夜。
回来时已是深夜,苏会枝脖颈上带着暧昧的红痕,走路时腿都有些发软。宁疏遇守在殿外,见他回来,立刻上前搀扶。
苏会枝甩开他的手,“滚开滚开。”
宁疏遇没动,只是低声道:“热水备好了,娘娘沐浴后再歇息吧。”
苏会枝冷笑:“怎么,嫌我?”
宁疏遇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压抑,却又很快低下头:“疏遇不敢。”
苏会枝仍旧懒得理他,径直走进内殿。
宁疏遇站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当然嫌。
嫌那人的气息沾染在苏会枝身上,嫌那些痕迹刺眼得让他发狂。
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资格碰他。
所以,他只能等。
等自己足够强大,等这深宫再无人能左右苏会枝和他的命运。
到那时……
少年垂下眼,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