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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血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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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池的水雾氤氲,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谢岁语的眉眼。
他沉默地跪在池边,指尖浸在温热的水中,轻轻拨动水面,让涟漪一圈圈荡开。
曲禧竹仰靠在池壁上,黑发散开,浮在水面上,像一匹铺开的绸缎。
“进来,陪我一起洗。”
谢岁语于是踏入浴池时,水汽氤氲,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曲禧竹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指尖拨弄着水面漂浮的花瓣。
他的皮肤在热水中泛着淡淡的粉,颈侧的咬痕已经结痂,像一枚暗红的烙印,昭示着谢岁语昨夜情动的罪证。
谢岁语垂眸,视线落在曲禧竹的颈间,喉结滚动。他记得曲禧竹仰颈时脆弱的弧度,记得他喘息间溢出唇齿的痛吟。
而现在,曲禧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还能笑着用脚尖蹭他的小腿。“怎么?谢公子这是回味起来了?”
曲禧竹眼尾还带着未褪的红,语调轻佻,“昨夜不是很凶吗?现在倒知道装乖了?”
谢岁语沉默,手臂却微微收紧。
曲禧竹“啧”了一声,忽然转身,湿漉漉的手掌贴上谢岁语的胸口,指尖划过那个狰狞的“曲”字烙印。
“疼吗?”他问,语气像是关心。
谢岁语摇头。
曲禧竹低笑,指尖加重力道,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撒谎。”
谢岁语依旧沉默,可呼吸却乱了。曲禧竹满意地收回手,靠回他怀里,闭眼假寐。
谢岁语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背,指腹擦过那些昨夜留下的红痕,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曲禧竹闭着眼,任由他伺候,神情平静得近乎倦怠。
“你知道吗?”曲禧竹忽然开口,嗓音懒懒的,像是闲聊,“我母亲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泡在水里。”
谢岁语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动作,仿佛没有听见。
曲禧竹低笑了一声,像是自嘲。
“她是个盐商的女儿,北燕首富的长女,却是个哑儿,但嫁妆丰厚得能买下半座皇城。”
他抬起手,指尖划过水面,留下一道短暂的痕迹,“我父亲娶她,就是为了那些钱。”
曲禧竹嗤笑一声,“他拿着她的嫁妆,买了个高官位,曲家从此飞黄腾达。”
水珠从他的指尖滴落,谢岁语垂眸,看着它们融入池水,消失不见。
“我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笑着,哪怕被那些妾室欺负,也从不抱怨。”
“而我外祖因贩盐总是车马奔波的,他老人家疑心病重,因而总是身体力行地亲自看管,宅子也离这里很远,况且…我母亲的信也因我父亲的管控,寄不出去。”
曲禧竹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后来,她病了,没人管她,连药都是我自己偷偷去买的……”
那年冬夜,雪下得极大。
十岁的曲禧竹攥着私攒的碎银,踩在积雪里,单薄的衣衫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
他跑得极快,肺里像是烧了一把火,可药铺的灯笼已经遥遥在望——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母亲就能喝上药了。
可拐角处,一辆华贵的马车骤然横拦。
曲禧竹收势不及,狠狠撞了上去,膝盖磕在车辕上,疼得眼前发黑。
“哪来的野小子,敢冲撞谢家的车驾?”车夫厉声呵斥,鞭子已经高高扬起。
曲禧竹咬牙爬起来,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雪泥,哑着嗓子道:“对不住,我、我急着买药……”
车帘忽然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十二岁的谢岁语探出头来,狐裘拥着半张倨傲的脸,眉头微蹙:“吵什么?”
雪光映着他矜贵的眉眼,像尊玉雕的像。
曲禧竹怔了怔。他认得这身打扮——谢家的小公子,京中最骄纵的世家子。
可母亲咳血的模样在脑海中翻涌,他猛地跪下来,额头抵在雪地里:“求少爷开恩,放我去买药,我娘病得厉害……”
那时的谢岁语只是垂眸打量他,忽然轻笑一声:“你娘就是死了,又与我何干?”他指尖一挑,骄矜笑了笑,车帘落下,“走吧。”
那车夫趋炎附势极了:“在这跪着,跪上一刻钟!”
曲禧竹在雪地里跪着,看着马车碾过积雪,渐行渐远,不管什么一刻钟到没到,跑到药铺门口,红着眼眶砸门哀求。
药铺就在上一秒关了门。
空着手跑回府时,母亲已经昏死过去,唇边溢出的血沫浸透了枕巾。
听到这些,谢岁语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依旧沉默。
曲禧竹睁开眼,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这之后,我把她拖到木桶里,拿水给她降温。”
“但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泡在水里,看着我。”
“她死后,我父亲连丧事都懒得办,草草埋了,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谢岁语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地舀起一捧水,淋在曲禧竹的肩上。
水雾中,曲禧竹的侧脸被热气熏得泛红,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像是泪。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只要让我幸福的话,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谁痛苦,都可以,包括你。”
谢岁语的手停了下来,指尖悬在半空,像是在犹豫。
“所以,我成了现在这样。”曲禧竹懒懒地抬起眼,看向谢岁语,唇角带着笑,“花天酒地,心狠手辣,闹得满城风雨——反正他也不会管,只要我不闹得太过分,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曲家最后也轮不到我继承,这样也好。”
谢岁语终于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没有愧疚,没有歉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压抑的平静。
曲禧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真是奇怪。”他伸手,指尖轻轻点在谢岁语的眉心,“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或许你早就不记得我了呢。”
谢岁语没有躲,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大概是因为……”曲禧竹收回手,懒洋洋地靠回池壁,“你现在只是个卑贱的狗奴隶,口齿不清,不会评价,也不会说出去,没人相信你,没人在乎你,所以呢~让我很安心。”
水雾缭绕,谢岁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低下头,继续沉默地替他擦洗。
曲禧竹闭上眼,任由热水的温度包裹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被自己亲手打碎骄傲的人,才能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曲禧竹盯着他看了半晌,又笑了。
“怎么不说话呀~谢岁语,你是不是忘了谁是谁的奴?”
谢岁语喉结滚动,缓缓摇头。
他没忘。他是曲禧竹的奴,是曲禧竹的狗,是曲禧竹的玩物。
可胸腔里那颗心脏,此刻却不受控制地跳动。
三年后,曲府设宴。曲禧竹斜倚在主座上,衣袍松散,指尖把玩着一枚青玉酒杯,漫不经心地听着宾客的奉承。
谢岁语跪坐在他脚边,脖颈上套着一条细银链,另一端缠绕在曲禧竹腕间,像一条被驯服的恶犬。
“曲兄,您这奴隶倒是驯得不错啊。”有人调笑,目光在谢岁语身上打量。
“听说以前是谢家的公子?如今倒是乖顺。”
曲禧竹轻笑,脚尖蹭了蹭谢岁语的膝盖。“碎语,给赵公子敬酒。”
谢岁语沉默地端起酒杯,膝行至赵安面前,低头奉上。
赵安接过,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手背,笑得暧昧。“曲兄好福气,这奴隶近看果然是生得俊,玩起来想必带劲。
曲禧竹眯了眯眼,没说话。
他倒不介意别人知道被压的是他,只是不愿意分享自己的床第之趣罢了。
谢岁语垂眸退回原位,可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突然发觉自己不喜欢别人看曲禧竹的眼神,更不喜欢别人用那种轻佻的语气谈论他。
哪怕他自己也是被轻贱的那个。
宴至酣处,有人提议行酒令,输者罚酒,或让自家奴隶代饮双倍。
曲禧竹连输三局,却只是笑着摆手。“碎语,你来。”
谢岁语沉默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灼喉,舌根的伤口被刺激得生疼,可他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宾客哄笑,有人起哄:“曲兄这奴倒是忠心,不如借我玩两天?”
曲禧竹还没回答,谢岁语却猛地抬头,眼神冷得像冰。那人被他的目光刺得一怔,讪讪闭嘴。
曲禧竹挑眉,忽然伸手捏住谢岁语的下巴,强迫他转头看向自己。“怎么?不愿意?”
谢岁语抿唇,缓缓摇头。
他不愿意。他宁愿死在曲禧竹手里,也不愿被旁人染指半分
曲禧竹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真乖。”他松开手,指尖划过谢岁语的唇,“今晚赏你继续。”
夜深人静,曲禧竹的寝殿内烛火摇曳。谢岁语跪在榻边,安静地等着曲禧竹的“赏赐”。
曲禧竹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衣襟半敞,指尖勾着那条银链,轻轻拉扯。“过来。”
谢岁语膝行上前,仰头看他。
曲禧竹俯身,指尖抚过他的眉眼,下滑按在他的心ロ。
“这里,跳得好快。”
谢岁语闭眼,喉结滚动。
“我的东西....”曲禧竹低头,唇瓣几乎贴上谢岁语的耳垂,声音轻得像叹息,“永远是我的。”
谢岁语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曲禧竹,接着缓缓抬手,抚上曲禧竹的后颈。
他早就逃不掉了。
从曲禧竹割掉他舌头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晨雾未散,曲禧竹赤足踩过回廊,金铃在脚踝上叮当作响。
昨夜谢岁语抱他去沐浴时,在他腰间掐出的淤痕还隐隐作痛。
“少爷,赵家公子送了帖子来,邀您去醉仙楼听曲儿。”小厮捧着烫金请帖,低头不敢看主子颈间暧昧的咬痕。
曲禧竹指尖一挑,帖子便落进池中,墨迹在锦鲤争食间晕开。
“告诉他,我今日要训狗,没空儿。”
西厢房的门“吱呀”推开时,谢岁语正跪坐在蒲团上擦拭一柄短刀——昨夜从曲禧竹枕下摸来的。
听见脚步声,他手腕一翻,刀刃便隐入袖中。
曲禧竹斜倚门框,衣领大敞着露出锁骨下的红痕。
他故意晁了晃脚踝铃铛声便像钩子般钻进谢岁语耳朵里。“过来。”
谢岁语喉结动了动。被割舌的伤口早已结痂,可喉间仿佛还堵着血块。
他沉默地起身,指尖碰到曲禧竹腰间丝绦时,闻到了对方身上陌生的脂粉香。
昨夜自己离开后,这人又招了别的侍寝。
“啧,笨手笨脚的。”
曲禧竹突然捏住他下巴,拇指按在他开裂的唇瓣上,窗外忽然传来娇笑声。
七八个披着轻纱的舞姬抱着琵琶经过,为首的红衣女子朝曲禧竹抛来媚眼:“曲公子,今晚还听奴家唱《□□花》么?”
谢岁语系带的手猛地收紧,勒得曲禧竹闷哼一声
“吃味了?”曲禧竹凑近他耳畔,呼吸像毒蛇信子舔过耳廓,“可惜啊,你这贱奴连争宠的资格都没有。”
他甩开谢岁语,转身时衣袂翻飞,像只戏弄猎物的蝴蝶,“今晚不必来伺候了,我听着你这哑巴喘气就扫兴。”。
暮色四合时,醉仙楼的灯笼染红了半条街。
曲禧竹懒洋洋地倚在雅间软榻上,任由红衣舞姬将葡萄喂到唇边。
赵安举着酒杯凑过来:“曲兄,你那哑奴呢?该不会玩死了。”
“没哑,也死不了。我先前还大发善心给他留了半条狗舌头。”曲禧竹轻笑,余光却瞥向窗外。
对面屋檐下,谢岁语像道影子般伫立在黑暗中,目光死死钉在他被舞姬抚摸的手背上。
酒过三巡,曲禧竹佯装醉倒。舞姬们嬉笑着扶他进内室。
有人解他衣带时,房门突然被踹开。
谢岁语拎着染血的短刀站在月光下,脚边躺着两个昏迷的护院。
舞姬们尖叫逃散,而他一步步走到榻前,刀尖挑开曲禧竹凌乱的衣襟。
“呵,这就忍不住了...”曲禧竹的话语被抵上喉间的刀刃截断。
谢岁语俯身,鼻尖蹭过他颈侧别的女人留下的胭脂印,突然张口咬住那块皮肉,犬齿刺破肌肤的疼痛让曲禧竹浑身战栗。
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时,谢岁语恍惚想起自己被烙铁烫伤的夜晚。
原来疼痛真的会让人上瘾,而看到施虐者颤抖着在你身下承欢,上瘾更甚。
谢岁语扣住手腕将曲禧竹按在锦被上,哑奴的膝盖顶进他腿间,灼热的吐息喷在耳畔。
“主...人......”这声含糊不清,听来十分可笑的语句混着血沫,像钝刀刮过曲禧的心脏。
纱账外,赵安带人破门而入的喧嚣渐渐逼近。
当护卫们冲进来时,只见这卑贱的哑奴跪着,而他们的少爷正居高临下看着那人。
暴雨倾盆的深夜,曲禧竹独自拎着药箱推开柴房。
曲府的柴房都是整洁干净的,屋顶也修缮得整整齐齐。
而曲禧竹刻意找人把屋顶戳出窟窿,把谢岁语被铁链悬在漏水的梁下,让雨水一滴一滴渗进伤口。
谢岁语肩头刀伤泡了盐水,已经溃烂,发白发臭,听见铃铛声,他连忙抬头,看见曲禧竹雪白的缎靴踏进血水里。
“知道错了吗?”鎏金匕首挑起谢岁语下巴,曲禧竹眼底跳动着火光。
当谢岁语用额头轻蹭他掌心时,他突然揪住对方头发:“我,在问你话…”
柴房外电闪雷呜。谢岁语在明灭的光影中凝视曲禧竹,忽然扯动锁链,铁环相撞声里,他染血的手抚上曲禧竹后颈,将人压向自己。
这个吻带着血腥和铁锈味,谢岁语残缺的舌舔过曲禧竹齿列,像野兽在标记领地。
当曲禧竹终于喘不过气时,谢岁语贴着对方红肿的唇低喘:“汪...呜......”
雨声中,曲禧竹突然笑出声。
他扯开衣领露出颈间咬痕,像展示勋章般按着谢岁语的头贴近:“舔干净,我的乖狗。”
谢岁语温顺地低头,舌尖卷过伤痕时,尝到了自己前几日留下的血痂。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他猩红的眼底,那里盛着扭曲的爱,像被荆棘缠住的鸟,挣扎不过,便就地安家,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