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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断魂崖·稚子采药 ...

  •   晨光熹微,穿透老李家空屋破败窗棂的缝隙,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血腥味和潮湿的霉味。沈凝躺在土炕上,盖着晏离用银钱换来的、虽旧却干净的薄被,呼吸微弱但平稳,脸上那层死气沉沉的青灰色似乎淡褪了一分,但左臂伤口边缘依旧肿胀发黑,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无声地宣告着剧毒的威胁并未真正解除。柳轻漪伏在炕沿,累得睡着了,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沈凝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脉搏。
      晏离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一夜未眠。窗外那声细微的异响和溜走的黑影如同毒刺扎在他心头,怒火灼烧着疲惫的神经,左肩的伤口在紧绷的情绪下隐隐作痛。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屋内每一个角落,耳朵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他不敢深睡,沈凝的毒伤悬而未决,柳轻漪的安危又添新忧。
      天刚蒙蒙亮,屋外便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晏离瞬间绷紧身体,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藏着的短匕。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王秀娥那张带着讨好笑容的脸探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和一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官爷…姑娘…歇着呢?熬了点粥…给你们垫垫肚子…”她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却像钩子一样,飞快地在柳轻漪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她沉睡时微微露出的、沾着草屑的鬓角上。
      晏离眼神冰冷,没有起身,只是用下巴点了点炕边的破桌子:“放下吧。”
      王秀娥连忙把粥和咸菜放在桌上,搓着手,目光又忍不住瞟向柳轻漪,期期艾艾地开口:“姑娘…累坏了吧…枣瑶她…小时候也这样,一累就睡得沉…”她刻意用了“枣瑶”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试探性的亲昵。
      晏离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带着公门中人特有的疏离和威严:“大婶有心了。沈校尉伤势未稳,柳姑娘需静心照料,无事莫要打扰。”
      “是!是!官爷说的是!”王秀娥被晏离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讪讪地点头,又看了一眼柳轻漪,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晏离盯着那扇关上的破门,眼神阴鸷。他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那碗稀粥闻了闻,又用指尖沾了点咸菜尝了尝,确认无毒后,才稍稍放下心。他走到炕边,看着柳轻漪疲惫的睡颜和沈凝灰败的脸色,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不能再拖了!沈凝的毒伤等不起!
      他轻轻推醒柳轻漪:“柳姑娘。”
      柳轻漪猛地惊醒,眼中带着血丝和瞬间的迷茫,看清是晏离后,才松了口气,立刻去探沈凝的脉搏。“晏总旗…沈大哥他…”
      “气息稍稳,但毒未解。”晏离沉声道,目光落在沈凝左臂的伤口上,“昨夜郎中提及的‘七叶还魂草’,你可知晓?他言此草或可解此阴寒剧毒。”
      柳轻漪精神一振,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七叶还魂草?我在师父的《百草奇珍录》残卷中见过记载!叶分七瓣,形如星芒,茎紫,开淡紫小花,生于极阴寒湿之地,尤喜悬崖峭壁背阴处!性至阳,专克阴寒蚀骨之毒!若真是此草,或可救沈大哥!”她语速极快,带着医者的兴奋和急切,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只是…此草极为罕见,生长之地往往险恶异常,断魂崖…听其名便知凶险…”
      “有希望就好!”晏离斩钉截铁,眼中燃起决绝的光,“再险也要一试!你留在此处,照看好沈木头,我去取药!”
      “不行!”柳轻漪立刻反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断魂崖凶险万分!你伤势未愈,怎能孤身犯险?要去,我与你同去!”
      “你走了,沈木头怎么办?”晏离指着昏迷的沈凝,“他随时可能毒发!你的金针和药是吊着他命的唯一依仗!况且,此地…”他眼神扫过窗外,压低声音,“那对夫妇心思不明,还有昨夜偷窥之人…你留在此处,守住沈木头,我才无后顾之忧!”
      他走到墙角,拿起那杆冰冷的寒潭枪。枪身沉重,靛蓝色的枪缨沾着干涸的血迹。他郑重地将长枪横放在沈凝身侧的炕沿上,枪尖斜指门口,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寒潭枪在此。”晏离看着柳轻漪,眼神锐利如刀锋,“此枪饮血无数,煞气冲天!寻常宵小,见此枪如见沈校尉亲临,必不敢妄动!你守在枪旁,寸步不离!若有异动…”他拔出腰间的短匕,那匕首刃口磨损,却泛着幽冷的寒光,“拿着防身!”
      柳轻漪看着那柄寒气森森的匕首,又看看炕沿上那杆仿佛沉睡凶兽般的寒潭枪,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明白晏离的顾虑,也深知沈凝此刻离不开她的医术。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去接那匕首,反而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皮囊,里面是几枚淬了麻药的银针。
      “晏总旗,匕首你留着防身。我有这个。”她将皮囊系在腰间,眼神坚定而清澈,“你放心去!沈大哥在,枪在,我在!除非我死,否则无人能靠近沈大哥一步!”
      晏离看着柳轻漪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信任,心头微震。他不再多言,将匕首插回腰间,点了点头:“好!等我回来!”
      他不再耽搁,换上干净的粗布衣(便于攀爬),将绳索、钩镰、驱蛇避瘴的土药包仔细系好,又将几块硬邦邦的烙饼塞进怀里。他最后看了一眼炕上昏迷的沈凝和守在枪旁、眼神坚毅的柳轻漪,转身推开破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村尾弥漫的晨雾中。
      断魂崖,名副其实。
      它像一道巨大的、被天斧劈开的狰狞伤疤,横亘在石滩集后方的群山之中。陡峭的崖壁近乎垂直,怪石嶙峋,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狰狞的藤蔓。崖底常年弥漫着灰白色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瘴气,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即使是正午的阳光,也难以穿透那厚重的、带着阴冷湿气的浓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和某种植物腐烂的腥甜气息,令人头晕目眩。
      晏离站在崖下,仰望着那高耸入云、被雾气笼罩的绝壁,左肩的伤口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隐隐作痛,肋骨的闷痛也如影随形。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瘴气的空气让他肺部一阵灼烧感。他取出驱蛇避瘴的土药包,将刺鼻的药粉涂抹在裸露的皮肤和衣襟上,又将一块浸了药水的布巾蒙住口鼻。
      “七叶还魂草…背阴处…紫色小花…”他默念着郎中的描述和柳轻漪的补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崖壁。他选中一处看起来相对稳固、藤蔓较多的区域,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一棵粗壮的老树根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双手抓住粗糙的岩石和坚韧的藤蔓,开始向上攀爬。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湿滑的岩石难以着力,尖锐的棱角摩擦着掌心,划出道道血痕。藤蔓看似粗壮,却不知是否腐朽,随时可能断裂。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用力拉扯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肋骨的闷痛更是如同钝刀割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感。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和求生本能,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
      瘴气越来越浓,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耳边传来“嘶嘶”的声响,几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在岩石缝隙间游走,冰冷的竖瞳盯着这不速之客。晏离屏住呼吸,动作更加小心,尽量避开那些危险的区域。他攀爬了约莫半个时辰,才上升了不到十丈的高度,体力却已消耗大半。
      就在他抓住一块凸出的岩石,准备稍作喘息时,脚下踩着的藤蔓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晏离心中警铃大作!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坠去!腰间绳索瞬间绷紧,勒得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位!他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双手死死抠住岩缝,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淋漓!身体悬在半空,脚下是翻滚的瘴气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大口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如擂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稳住身形,一点点挪到旁边一块稍大的岩石平台上,背靠着冰冷的崖壁,剧烈地喘息着。低头看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和脚下令人眩晕的深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绝望涌上心头。这样下去,别说采药,他自己都未必能活着回去!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带着童音的嬉笑声,如同天籁般穿透了浓重的瘴气,隐约从上方传来!
      晏离猛地抬头,凝神细听。没错!是孩童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
      他心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强忍着剧痛和疲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继续向上攀爬。又艰难地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绕过一块巨大的鹰嘴岩,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在断魂崖中段一处相对平缓、背风向阳(相对于崖底)的隐蔽平台上,竟然聚集着四五个半大的孩子!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沾着泥污,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野性的活力。他们正嘻嘻哈哈地围在一起,手里拿着小铲子和破布兜,在岩石缝隙和稀疏的灌木丛中挖掘、采摘着什么。平台边缘,散落着几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奇异植物——茎秆呈深紫色,顶端分出七片狭长的、如同星芒般排列的叶子,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七叶还魂草!
      晏离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压下激动,仔细观察。那些孩子动作麻利,显然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采摘那些奇花异草如同在自家菜园拔萝卜一般轻松。他们似乎完全不受瘴气影响,也没有遇到毒蛇猛兽的袭击。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在晏离脑海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朝着那群孩子喊道:“喂!上面的小子们!”
      孩子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当他们看到晏离这个浑身泥污、血迹斑斑、攀附在峭壁上的陌生人时,眼中都露出了惊惧和戒备。
      晏离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虽然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我是下面石滩集新来的猎户!不小心摔伤了,迷路了!看到你们在采药,想问问路!”
      为首一个稍大些、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皮肤黝黑,眼神机灵,他打量着晏离,尤其是他肩头渗血的布条和狼狈的样子,戒备稍减,但还是带着怀疑:“石滩集新来的猎户?没见过你!你采药干嘛?”
      晏离心思电转,立刻道:“我兄弟进山打猎,被毒蛇咬了!急需要解毒的药!我听村里老人说,这断魂崖上有种‘七叶还魂草’能救命!我这才冒险上来找!可这地方太险了…”他故意露出痛苦和焦急的神色,“我看你们采了不少好东西,能不能…能不能分我点那种开紫花的草?我…我用干粮跟你们换!”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几块硬邦邦的烙饼,晃了晃。
      烙饼的香气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眼睛瞬间亮了,咽了咽口水,看向为首的那个男孩。
      那男孩看着晏离手里的烙饼,又看看他狼狈的样子和焦急的神情,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要多少?”
      “不多!就几株!够救命就行!”晏离连忙道,指着他们布兜里那几株七叶还魂草,“就要那种!”
      男孩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烙饼,最终点了点头:“行!三块饼,换三株!”他倒是会讨价还价。
      “成交!”晏离毫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烙饼抛了上去。男孩接住,分给同伴,自己也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然后,他麻利地从布兜里挑出三株品相完好的七叶还魂草,用草茎捆好,抛给了晏离。
      晏离接过那三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救命草药,入手冰凉,叶片饱满,紫色的小花娇嫩欲滴。他心中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沈凝有救了!
      “谢了!小子们!”晏离真心实意地道谢,将草药小心地收进怀里特制的油纸袋中。
      “喂!猎户大叔!”那男孩啃着饼,含糊不清地喊道,“你还要别的药不?我们这儿还有‘蛇见愁’、‘止血藤’…都是好东西!便宜!一块饼换一捆!”
      晏离一愣,随即心中一动。他想起柳轻漪药箱里消耗殆尽的药材,又看了看这群身手矫健、对断魂崖了如指掌的孩子,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好!换!”晏离爽快地答应,“你们有什么好药材,都给我来点!饼管够!”他指了指怀里,“不过,得麻烦你们帮我送下山,送到村尾老李家空屋那边!我这样子…实在走不动了!”
      孩子们一听饼管够,还能多换点,立刻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开始采摘各种认识的草药,不一会儿就捆了好几大捆。晏离忍着伤痛,在孩子们的帮助下(用绳索牵引),艰难地下了断魂崖。他兑现承诺,将身上所有的烙饼都分给了孩子们,又额外给了那为首的男孩一小块碎银子:“拿着!买糖吃!今天的事,别跟村里大人说!记住了吗?”
      男孩接过银子,眼睛亮得像星星,用力点头:“放心吧大叔!我们经常偷偷上来采药换零嘴儿,从不说出去!”
      晏离看着这群天真又带着点狡黠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谁能想到,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断魂崖,竟是这群野孩子的秘密乐园?而救命的草药,竟是用几块干粮换来的!
      当晏离背着一大捆散发着各种奇异草香的药材,步履蹒跚却脚步坚定地回到老李家空屋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破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柳轻漪依旧守在炕边,寒潭枪横在膝上,听到脚步声,立刻警惕地抬头,看到是晏离和他背上那捆小山似的药材,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晏总旗!你…你回来了!药…药采到了吗?”她声音带着颤抖。
      晏离咧嘴一笑,虽然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冷气,但笑容却异常灿烂。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袋,递到柳轻漪面前:“幸不辱命!七叶还魂草!”
      柳轻漪颤抖着接过油纸袋,打开一看,三株形态奇异的紫色药草静静躺在里面,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她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真…真的是七叶还魂草!太好了!沈大哥有救了!”
      晏离又将背上那捆药材放下:“还有这些,路上遇到几个采药的孩子,跟他们换的。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柳轻漪看着地上那堆种类繁多的药材,有止血的藤蔓,有驱蛇的草根,有解毒的叶片…虽然品相不一,但都是山中难得的药材!她惊喜万分:“天啊!这么多!‘蛇见愁’、‘金疮藤’、‘半边莲’…都是好东西!晏总旗,你…你真是太厉害了!”她看向晏离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晏离摆摆手,走到桌边,拿起早上王秀娥送来的、早已凉透的稀粥,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走到炕边,看着柳轻漪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七叶还魂草,准备配药,又看看沈凝依旧昏迷但似乎安稳些的侧脸。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柳轻漪专注而柔和的侧脸上,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柳姑娘…”
      “嗯?”柳轻漪抬起头,手里还捏着一片七叶草的叶子。
      晏离斟酌着词句,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土墙看到王秀娥夫妇那“殷切”的身影:“那对夫妇…王秀娥和柳老实…他们…你觉得怎么样?”
      柳轻漪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轻轻抚摸着那株七叶草的紫色小花,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迷茫和不易察觉的渴望:“他们…很热情…叫我‘枣瑶’…说…说我是他们丢了十几年的女儿…后背的胎记一样…名字也对得上…”她抬起头,看向晏离,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脆弱,“晏总旗…你说…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晏离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对亲情本能的渴望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想起自己那个冰冷破碎的原生世界,想起那个酗酒家暴的父亲和最终病逝的母亲,想起自己“周铭”那个带着诅咒意味的名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同情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那句残酷的真相(“早夭”的恶意、被卖的屈辱)几乎要冲口而出,但看到柳轻漪眼中那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移开目光,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羡慕?
      “或许吧…”他含糊地说,“如果…如果他们真心待你…能让你觉得…有个家…有个依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哪怕…哪怕只是暂时的…好像…也不错?”
      他这话说得极其艰难,像是在咀嚼着苦涩的沙砾。他羡慕柳轻漪此刻拥有的、哪怕可能是虚假的“亲情”选项,这是他从未拥有过、也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他内心深处那个名为“周铭”的孤魂,在异世的寒夜里,也曾无数次渴望过一盏为他而亮的灯火,一声带着温度的呼唤。哪怕,那灯火是虚幻的,那呼唤是别有用心的。
      柳轻漪怔怔地看着晏离。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那份复杂的情绪,那份深藏的疲惫和一丝…羡慕?她不明白他为何会羡慕自己,但她能感觉到,晏离此刻的话,并非敷衍,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她没有追问,只是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药材,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现在,我只想治好沈大哥…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晏离看着柳轻漪低垂的侧脸和专注的动作,心中那点因虚假亲情而产生的动摇瞬间消散。是啊,现在最重要的是沈凝的命!是活着离开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好!”他沉声道,“你先配药!我去外面守着!沈木头…就交给你了!”
      他转身,再次握紧了腰间的短匕,如同忠诚的哨兵,守在了这间破败却承载着希望的屋门口。阳光透过门缝,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却挺拔的影子。屋外,石滩集看似平静,但暗流涌动。屋内,柳轻漪将七叶还魂草小心地捣碎,混合着其他药材,开始熬制那承载着生机的解药。命运的齿轮,在草药的苦涩清香中,继续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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