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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七叶回魂·寒潭枪鸣 ...

  •   破败的土屋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浓烈的草药苦涩混杂着土腥霉味,顽强地对抗着沈凝伤口散发的、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午后稀薄的光线穿过窗棂的破洞,在浮尘中切割出几道惨白的光柱,落在柳轻漪紧绷的侧脸上。她跪坐在炕前,面前摊开的粗布上,精心摆放着几味刚从晏离带回的药材中挑选出的精华:茎秆深紫、七片狭长叶子如星芒般展开、顶端缀着淡紫色小花的“七叶还魂草”;边缘带细密锯齿、叶脉隐隐泛金的“赤阳草”;藤蔓温润如玉、触手微暖的“暖玉藤”切片;以及几味散发着辛辣或苦涩气息的辅药。
      柳轻漪的动作精准而流畅,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与专注。她先用小刀(二婶家的)将七叶还魂草的主茎和赤阳草的根茎细细切碎,放入一个干净的粗陶碗中。接着,她小心摘下七叶还魂草的紫色小花,与暖玉藤切片一同放入。最后,她拿起一块光滑的卵石,开始研磨碗中的混合物。随着她的动作,一股奇异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初闻清冽微苦,继而透出一股奇异的暖意,如同初春融雪渗入冻土,悄然驱散着屋内的阴寒。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她却浑然不觉,全副心神都凝聚在药碗和那逐渐融合、散发出勃勃生机的药泥上。这“七叶还魂汤”的配伍,是她根据师父留下的残卷记载,结合沈凝的毒伤症状(阴寒蚀骨、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精心推演而成。七叶还魂草性至阳,专克阴寒;赤阳草助其阳火,驱散寒毒;暖玉藤温养经脉,固本培元;辅药调和药性,引毒归经。理论可行,但药效几何,她心中并无十成把握。
      屋外,晏离背靠冰冷的土墙,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左肩的剧痛和肋骨的闷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他闭着眼,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屋内的每一丝声响——药杵与陶碗的轻碰,柳轻漪压抑的喘息,沈凝微弱却顽强的呼吸。窗缝透进的河风带着湿冷,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柳大壮那张贪婪窥伺的脸,王秀娥那带着虚假泪光的“慈爱”眼神,如同鬼影般在他脑海中盘旋。家?温暖?他想起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砸碎存钱罐时飞溅的彩陶碎片,想起母亲病榻前空洞绝望的眼神,想起病历本上那个冰冷的“周铭”和抽屉里永远吃不完的药瓶。那所谓的家,不过是一座用冷漠、暴力和绝望砌成的冰窖。枣瑶?早夭!多么讽刺又恶毒的名字!柳轻漪…她此刻心中那点因“枣瑶”之名而燃起的、对亲情的微弱渴望,像一根细针,扎在晏离心头最冰冷也最柔软的地方。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哪怕那温暖是假的,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似乎…也比从未拥有过要强?这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搅,是恶心,也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砰——!”
      一声巨响猛地撕裂了屋内的宁静!破旧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木屑飞溅!一个矮壮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令人作呕的贪婪,如同失控的蛮牛般冲了进来——正是柳大壮!他双眼赤红,脚步踉跄,目光直勾勾地锁定在炕沿上那杆寒光闪闪的寒潭枪上!
      “好…好宝贝!值…值大钱了!”柳大壮喷着酒气,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脸上带着扭曲的兴奋,“枣瑶…妹子…哥…哥替你保管…”他完全无视了炕边的柳轻漪和昏迷的沈凝,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直直抓向寒潭枪的枪杆!
      晏离猛地睁开眼!刚才脑海中翻腾的关于冰冷原生家庭的痛苦回忆,瞬间与眼前这贪婪、暴戾、意图染指柳轻漪守护之物的醉汉身影重叠在一起!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刻骨厌恶和强烈保护欲的戾气,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滚开!”柳轻漪脸色煞白,厉声呵斥,下意识地挡在沈凝身前,手中瞬间捻起三枚淬了麻药的银针!
      但柳大壮的动作比她更快!他一把推开挡路的破凳子,大手距离寒潭枪仅剩咫尺之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晏离动了!
      他如同被激怒的猎豹,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靛蓝色的残影!他没有直接攻击柳大壮的要害,而是目标明确地扑向柳轻漪!在柳大壮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枪杆的瞬间,晏离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柳轻漪握着银针的手腕!
      柳轻漪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传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指尖一松,那三枚淬了麻药的银针已被晏离闪电般夺去!
      下一瞬,晏离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柳大壮身侧!他眼中寒光爆射,右手如电般探出!三枚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三道微不可察的银线,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柳大壮颈侧三处要穴!位置刁钻,力道恰到好处!
      “呃…”柳大壮前扑的动作猛地一僵,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惊愕,随即瞳孔迅速涣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怪响,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噗通”声,彻底失去了意识。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破门到柳大壮倒地,不过眨眼功夫!
      晏离看都没看地上昏死的柳大壮,他猛地转身,一步跨到炕沿边,一把抄起那杆冰冷的寒潭枪!枪身入手沉重,靛蓝色的枪缨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他横枪而立,枪尖斜指门口,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公门中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杀意!
      “六扇门办案重地!擅闯者,死!”晏离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如同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铁血煞气!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锁定了闻声赶到门口、脸色煞白如纸的王秀娥和柳老实!
      王秀娥看着地上昏死的儿子,又看看持枪而立、如同杀神般的晏离,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柳老实更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晏离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他手腕一抖,寒潭枪的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指向地上的柳大壮,声音如同寒冰坠地:“此人醉酒闹事,擅闯公门重地,意图抢夺证物!按律当斩!”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王秀娥吓得魂飞天外,涕泪横流,连连磕头,“大壮他…他喝多了!猪油蒙了心!求官爷看在他…看在他和枣瑶是亲兄妹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吧!”她慌乱中再次搬出“枣瑶”之名。
      晏离眼中寒光更盛!亲兄妹?好一个“亲兄妹”!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枪尖微微下压,带着迫人的威压:“哼!若非念在尔等乃柳姑娘…‘生身父母’…”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本官今日定斩不饶!将他拖走!若再敢踏足此地半步,休怪本官枪下无情!”
      “是!是!谢官爷开恩!谢官爷开恩!”王秀娥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扑到柳大壮身边,和同样吓傻了的柳老实一起,手忙脚乱地拖起昏死的儿子,如同丧家之犬般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连头都不敢回。
      屋内瞬间恢复了死寂。晏离保持着持枪警戒的姿势,直到那一家三口狼狈的身影彻底消失,紧绷的身体才微微一晃。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爆发动作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包扎的布条,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晏总旗!”柳轻漪连忙上前扶住他。
      晏离摆摆手,强撑着站稳,目光急切地投向炕上:“沈木头…他怎么样?”
      柳轻漪这才想起沈凝,连忙扑到炕边。只见沈凝在刚才的变故中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他依旧昏迷着,但脸上的青灰色竟已褪去了大半!干裂的嘴唇也恢复了一丝血色!最让柳轻漪惊喜的是,他原本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此刻变得平稳而有力起来!她颤抖着手指搭上他的腕脉,那脉搏虽然依旧虚弱,却平稳而坚定,不再有中毒时那种滞涩紊乱之感!
      “毒…毒排出来了!”柳轻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哽咽,“脉象平稳了!沈大哥…沈大哥他撑过来了!”
      晏离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和虚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靠着土墙缓缓滑坐在地,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衣衫。他看着炕上呼吸平稳的沈凝,又看看喜极而泣的柳轻漪,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炕上的沈凝,那紧闭了数日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手指微微蜷缩,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柳轻漪和晏离的心跳,在这一刻同时漏跳了一拍。
      “沈…沈大哥?”柳轻漪声音颤抖,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沈凝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底下涣散而迷茫的瞳孔。他似乎在努力聚焦,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游移了片刻,最终落在了炕边那张写满担忧和惊喜的、熟悉的脸庞上。
      “柳…姑娘…”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是我!沈大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柳轻漪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紧紧握住了沈凝冰凉的手。
      沈凝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墙边坐着的晏离身上。晏离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布条被鲜血染红了大片,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晏…离…”沈凝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丝确认。
      晏离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靠着墙,咧嘴一笑,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醒了就好…死沉死沉的家伙…”
      沈凝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没什么力气。他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量,再次睁开时,眼神清明了一些,带着询问看向晏离。
      晏离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疼痛,用尽可能清晰的声音说道:“听着,沈凝。我们现在在石滩集。外面都以为我们是六扇门的人——我是晏总旗,你是沈校尉。柳姑娘是路上救助我们的医女。记住这个身份,别露馅。”
      沈凝的目光在晏离和柳轻漪脸上扫过,虽然虚弱,但眼神中透露出理解和信任。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柳轻漪连忙补充道:“沈大哥,你的毒伤…我用七叶还魂草配药,已将大部分蚀骨青剧毒逼出体外,暂时压制住了。但…”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凝重,“此毒阴狠,已伤及肺腑经脉。余毒未清,需你自身内力时时压制、封锁。切记!短期内万万不可妄动真气,强行运功!否则余毒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你…你现在只能依靠身体本身的力量了。”
      沈凝闻言,眉头微蹙,显然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他那身傲视同侪的寒潭枪法,短时间内将无法施展。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感受着体内那股熟悉的、浑厚的力量仍在,只是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无法顺畅流转。他沉默片刻,再次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自己依旧缠着布条、隐隐作痛的左臂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即使只剩一身蛮力,他沈凝,依旧是沈凝!
      晏离看着沈凝眼中那份熟悉的坚韧和决绝,心中稍定。他靠着墙,疲惫地闭上眼,低声道:“沈木头…好好养着…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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