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矿底烬余温 ...
-
密林深处并非坦途,反而怪石嶙峋,荆棘丛生,如同天然的拒马。沈凝凭着本能和晏离模糊的指引,那家伙只是在后面哼着小曲,偶尔懒洋洋地喊一句“左拐”、“小心石头”,在黑暗中亡命狂奔。伤口在剧烈的颠簸中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顺着马鞍边缘滴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生命的倒计时。意识越来越模糊,视野的边缘开始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剩下前方那一点模糊晃动的、属于晏离马匹的影子。
突然,□□的灰马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鸣!前蹄猛地踏空!沈凝只觉一股巨大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天旋地转,连人带马朝着一个陡峭的斜坡栽了下去!
完了!
冰冷的绝望还没来得及蔓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猛地从斜上方探出,精准地、死死抓住了他持枪的右臂!巨大的拉扯力让沈凝左肩的箭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整个人被那股力量硬生生从失控下坠的马背上拽了下来!
砰!砰!
两声沉重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沈凝和那个抓住他的人一起,在嶙峋尖锐的山壁上翻滚、撞击,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最终,两人重重摔在一个不算太深、勉强能避风的凹谷底部,扬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沈凝眼前彻底黑了,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左肩更是痛得让他几乎失去意识。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的味道。仅存的意志力让他第一时间用还能动的右手摸索胸前——还好!那硬邦邦的、被旧僧衣碎片紧裹的皮囊还在!碎玉无恙!
“哎哟喂……”旁边传来晏离龇牙咧嘴的痛呼,声音里带着真实的痛楚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我说……这位壮士,您这身板儿是铁打的?骨头没摔断吧?”他一边揉着自己明显撞青了的肩膀和胳膊,一边动作还算利索地爬了起来,凑到蜷缩着的沈凝身边。
沈凝没力气回应,也无力阻止对方的靠近。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晏离嘴上抱怨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他借着从谷口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快速检查沈凝的伤势,目光扫过那狰狞的箭创和肋下裂开的刀口,眉头紧紧蹙起。接着,他从自己那个看起来破旧、却似乎容量不小的随身布包青囊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巧的铁盒,打开,里面是简陋但干净的止血草药粉和一卷洗得发白的布条。
“这保镖费得加钱!我的独家疗伤服务可不便宜!”晏离一边动作麻利地给沈凝肩头那惨不忍睹的伤口撒上药粉,再用布条紧紧包扎,一边絮叨着,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沈凝身上散发的死寂,“喂!说话!死沉死沉的,真名总该有吧?总不能一直叫你‘喂’或者‘倒霉蛋’吧?”
“……陈默。”沈凝闭着眼,忍着剧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虚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此刻,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个神秘人的来历。警惕仍在,像一根绷紧的弦,但生存,是压倒一切的第一要务。他需要时间处理更严重的内伤,需要调息,需要……活下去。
晏离包扎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哼笑一声,带着点调侃:“陈默?行,够贴切,死沉死沉的还一声不吭。”他利落地打好结,又去查看沈凝肋下的刀伤,同样仔细地处理包扎好。
处理好伤口,晏离环顾四周。凹谷不大,呈碗状,三面是陡峭的石壁,一面是他们滚下来的斜坡,勉强算是个背风的地方。他利落地在谷底中央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用碎石垒了个简易的防风圈,然后从布包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收集来的枯枝败叶。橘黄色的篝火跳跃着升腾起来,驱散了谷底的寒意和部分浓稠的黑暗,也映亮了沈凝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和他紧抿的、干裂的唇。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谷底回响。
晏离翻着自己的布包,似乎在清点物资,突然骂了一句:“艹!压缩饼干呢?老子省吃俭用就剩那几块了!…肯定是被灰沙集那帮小贼摸走了!”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那头利落的短发,烦躁地踢了脚旁边的碎石。
沈凝沉默地解下马鞍旁挂着的、同样破旧的干粮袋——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两块硬得像石头、颜色灰扑扑的粗粮饼,还有一小条风干的、硬邦邦、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肉干。他挣扎着坐起身,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闷痛,但他强忍着,一言不发地拿起旁边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用寒潭枪的枪柄末端,他舍不得用锋刃,笨拙地削去多余棱角,试图做个能盛水的“石锅”。然后,他舀了点凹谷石缝里缓慢渗出的、带着土腥味的积水,将硬饼掰成小块扔进去,又拿起那块肉干,用枪柄末端狠狠砸了好几下,才勉强砸开,也一股脑丢了进去。最后,他随手从旁边石缝里揪了一把不知名的、气味有些刺鼻的草叶,当作香料扔了进去。
篝火舔舐着石锅底部,水很快沸腾起来。锅里冒起一股诡异的浓烟,伴随着焦糊味和那股草叶的刺鼻气味,弥漫在小小的凹谷里。沈凝皱着眉,用枪柄末端小心翼翼地去翻搅那锅越来越粘稠、颜色越来越深、咕嘟咕嘟冒着可疑气泡的不明物体。
晏离本来靠着石壁假寐,被烟呛得连连咳嗽,一睁眼就看到这堪比炼金术失败的“厨房灾难”现场。他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像是被戳中了笑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噗哈哈哈哈哈!!陈大侠!陈木头!您这是要炼制五行丹还是要毒翻阎罗王啊?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在跳跃的火光下,那张俊脸显得有些扭曲。
沈凝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杰作”——一锅冒着绿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褐色糊糊。他耳根不易察觉地微微泛红,默默熄灭了火,将那锅东西推到一边。
晏离笑够了,抹着笑出的眼泪站起来,走到那锅“毒物”旁边,嫌弃地用脚尖拨了拨:“行了行了,救命恩人还得兼职伙夫!真够折腾的。”他认命地叹口气,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铁碗和一小块凝固的、颜色发黄的动物油脂。“看好了!独家生存小技巧!”
他熟练地找了两块石头架好小铁碗,将油脂块放进去,借着篝火的余温融化。油脂滋滋作响,散发出一种原始的荤香。晏离动作麻利地打入两个鸟蛋——那是他刚才在生火时,眼疾手快从谷壁鸟窝里摸来的,蛋壳被他手指灵巧地一磕一剥,蛋液便滑入滚烫的油脂中,发出悦耳的“滋啦”声。他甚至还从布包角落摸出一个小纸包,吝啬地抖了点盐末进去。很快,两个边缘微焦、但中心金黄油亮的煎蛋就做好了。他用洗净的、宽大的树叶盛着,递到沈凝面前:“喏,死沉,凑合吃吧,保证毒不死你。”
沈凝看着那金黄的、散发着朴素却诱人香气的煎蛋,又看看自己那团黑乎乎的碳化物,沉默地接过来。蛋很烫,他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入口微咸、温热、带着油脂的焦香和蛋本身的鲜嫩。一种久违的、属于食物的、温暖的慰藉感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一丝体内的寒意和空虚。他几乎没怎么咀嚼,就迅速地将两个煎蛋都吃了下去,然后……继续沉默地看着晏离,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晏离看着沈凝默默但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吃下自己做的简陋食物,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和优越感。他翘起二郎腿,晃着脚尖:“味道如何?以后出去请我吃顿好的就成!这救命加救命之恩,可值钱了!”
篝火噼啪作响,暂时驱散了洞外的寒意和杀机,在两人之间投下跳动的光影。沈凝抱着寒潭枪,靠着石壁假寐,伤势依旧沉重,呼吸微弱。晏离则坐在火堆对面,偶尔拨弄一下柴火,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些。他的目光,在沈凝安静得近乎脆弱的侧脸和远处黑暗的谷口之间逡巡。谷风呜咽着穿过石缝,像亡魂的低语,提醒着他们,危机并未真正解除,只是被这小小的篝火,暂时挡在了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