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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寒夜低语·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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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离悄无声息地滑下柳家院墙,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破窗,柳轻漪安静坐在灯下的侧影在他心头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那抹浅浅的笑容,像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苦涩的涟漪。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快步融入夜色,朝着村尾的老李家空屋走去。左肩的剧痛在奔跑中撕扯着他,但他顾不上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屋内油灯如豆。沈凝躺在炕上,呼吸平稳悠长,沉沉睡去。那杆冰冷的寒潭枪被他未受伤的右手紧握,横在胸前,枪尖斜指门口,即使在睡梦中,也保持着本能的戒备姿态。晏离则靠着土炕边缘,坐在地上,头歪在炕沿,也睡着了。他睡得很沉,眉头微蹙,左臂无意识地环抱着一个用粗布包袱皮裹着的、鼓鼓囊囊的包裹,像抱着珍宝。他蜷缩着身体,毫无防备地依偎在沈凝身侧,受伤的左肩塌陷着,血渍在布条上洇开暗红。
晏离看着这一幕,心头微颤。他放轻脚步,检查了沈凝的伤口和呼吸,确认无碍后松了口气。目光落在晏离苍白的睡颜和那个包裹上,想起白天在镇上成衣店买下的那件水绿色细绸衣裙…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脱下外衫轻轻盖在晏离身上,然后靠着土墙坐下,闭目休息,等待着柳轻漪的归来。
柳家小院。
昏黄的油灯下,王秀娥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停了。她放下梳子,看着柳轻漪梳理整齐、带着皂角清香的乌发,堆着笑:“枣瑶…真好看…跟你小时候一样水灵…”
柳轻漪摸了摸柔顺的发丝,心头暖意未散,但理智提醒她该回去了。她站起身,轻声道:“娘…爹…天色不早,沈校尉那边还需照看,我…我先回去了。”
王秀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很快又堆起笑容:“哎!好!是该回去了!官爷那边要紧!”她连忙起身,从灶房拿出一个洗得发白的葫芦水囊,塞到柳轻漪手里:“拿着!路上渴了喝!干净的井水!”
柳老实闷闷地“嗯”了一声。
柳轻漪接过温热的葫芦,心头微暖,低声道:“谢谢娘…爹…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们。”
“哎!好!路上小心!”王秀娥连连点头,眼眶似乎有些湿润。
柳轻漪点点头,转身走出小院。夜风拂面,带着凉意。她紧了紧衣襟,回头望了一眼那盏昏黄的灯火和门口“父母”模糊的身影,一种名为“家”的暖意悄然缠绕心尖。她压下贪恋,快步朝村尾走去。
走出不远,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药囊——空了!里面装着给沈凝后续调理和晏离换药的珍贵辅药!回想起来,似乎随手放在了柳家堂屋的破木桌上!
必须回去拿!柳轻漪立刻转身返回。快到柳家院墙时,她放轻脚步,如同狸猫般靠近。院内亮着灯,传来一阵压低的说话声,带着酒气和怨气。
“…嘶…疼死老子了!”柳大壮的声音沙哑暴躁,“那狗日的官差下手真狠!手腕差点给老子拧断了!”
“闭嘴!小点声!”王秀娥的声音紧张埋怨,“还不是你!喝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敢去抢官爷的枪!要不是看在你妹妹的份上…”
“妹妹?呸!”柳大壮啐了一口,鄙夷贪婪,“枣瑶?一个赔钱货!当年要不是多生了她这个丫头片子,家里至于穷得揭不开锅?爹娘你们心软,没把她扔尿桶里淹死,还养了几年,最后不还是卖了换钱才给老子凑够娶媳妇的本儿?早知道卖给人牙子才那几个铜板,还不如…”
“你胡咧咧什么!”柳老实闷闷警告,“枣瑶现在…现在可是官爷身边的红人!没听那官爷说吗?她要是少根头发丝儿,咱们全家都得掉脑袋!”
“红人?哼!”柳大壮猥琐低笑,“红人怎么了?还不是我亲妹子?那身段…啧啧…刚才给她梳头,那脖子白的…那腰细的…要不是怕那官爷…嘿嘿…”
王秀娥的声音突然压低,精明算计:“你懂什么!现在她攀上高枝儿了!那两个官爷,尤其是那个晏总旗,对她可不一般!要是…要是她能跟了其中一位,哪怕是当个小的…怀上个一男半女…咱们家不就发达了?那银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院墙外,柳轻漪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赔钱货…多生的丫头片子…卖了换钱…娶媳妇的本儿…亲妹子…身段…脖子白的…腰细的…怀上一男半女…发达…银子…
那些恶毒、贪婪、龌龊的字眼,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刚才那点虚幻的暖意,瞬间被撕得粉碎!原来…原来“枣瑶”只是一个被嫌弃、被利用、被交易的货物!原来那所谓的“慈爱”、“关切”,不过是看在她背后“六扇门”的权势和晏离的银钱!原来那个所谓的“亲哥哥”,心里转着如此龌龊的念头!而那个口口声声叫着她“闺女”的“娘”,竟然在盘算着用她的身体去换取富贵!
巨大的冲击、冰冷的绝望和强烈的恶心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她扶着冰冷的土墙,指甲深深抠进泥坯里,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也没有勇气进去拿药囊。她怕自己会崩溃!她猛地转身,如同逃离地狱般,踉踉跄跄地冲入浓重的夜色中,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尾那间破屋奔去!
老李家空屋。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沈凝握枪沉睡,呼吸沉稳。晏离蜷缩在他身侧,抱着包袱,睡得深沉安宁。
柳轻漪如同幽灵般推开门,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眼神空洞,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葫芦水囊。
她站在门口,目光落在炕上那相依的两人身上。沈凝那守护的姿态,晏离那寻求温暖的睡颜,还有他怀里紧抱的包袱…这一幕,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穿透了她心中的冰冷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翻涌的情绪。不能让他们担心!她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她走到桌边,拿起水囊,准备倒水喝——她需要冷静!需要清醒!
就在她拔开葫芦塞子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若有似无的、带着甜腻气息的异香,钻入了她的鼻腔!
柳轻漪的动作猛地僵住!作为医者,她对气味异常敏感!这丝甜腻的异香…她曾在师父的药典中见过描述!是那种下三滥的、令人不齿的□□粉的味道!
她心头巨震!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明白了王秀娥那句“怀上一男半女”背后更肮脏的算计!原来…原来这“关心”的井水,竟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他们不仅要利用她攀附权贵,甚至不惜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想让她“生米煮成熟饭”,好坐享其成!
强烈的恶心感和被彻底背叛的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将葫芦狠狠摔在地上!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了炕上沉睡的晏离和沈凝!
不能!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让他们察觉!
柳轻漪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股暴怒和恶心!她握着葫芦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演戏?好!那就演下去!
她缓缓放下拔开的葫芦塞子,没有喝水,只是将葫芦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她走到炕边,目光温柔地落在沈凝和晏离身上,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她轻轻拉好晏离滑落的外衫,又替沈凝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然后,她默默地在炕边的矮凳上坐下,拿起药箱里剩下的纱布和金疮药,开始安静地整理。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却微微颤抖着,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昏黄的灯光下,她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刻骨恨意和冰冷决绝。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看着桌上那个装着肮脏药水的葫芦,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等沈大哥和晏总旗的伤再好一些…我们就走!离开这里!离开石滩集!离开这令人作呕的“家”!
至于柳家…那点可笑的亲情…那场精心策划的肮脏交易…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现在,她要守护好眼前这两个,给了她真实温暖和信任的人。
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瓶,眼神在昏暗中渐渐变得如同寒潭般幽深冰冷,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定。她将目光投向桌上那个葫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无声的弧度。证据…她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