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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晨光·虚妄与绸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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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绝望和刻骨的恨意在柳轻漪心头翻涌,如同毒蛇噬咬。她看着桌上那个装着肮脏药水的葫芦,眼神冰冷如刀。她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让他们察觉!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暴怒和恶心。她拿起葫芦,走到屋角,拔开塞子,将里面的水无声无息地全部倒进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破瓦罐里。浑浊的水液渗入干涸的泥土,连同那丝甜腻的异香一同消失。她将空葫芦放回桌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炕边,看着沉睡的晏离和沈凝。沈凝握枪的姿态依旧沉稳,晏离蜷缩着抱着包袱,睡颜安宁。这相依的画面,像寒夜里唯一的篝火,温暖着她冰冷的心。她默默地在炕沿坐下,身体疲惫地靠向沈凝没有受伤的右臂,头轻轻抵在晏离蜷缩的脊背上。她闭上眼,感受着两人身上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体温和呼吸,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很快陷入了昏沉的睡眠,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清晨微熹的光线,艰难地挤进破窗的缝隙,驱散了屋内浓重的黑暗。油灯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灯盏。
晏离最先醒来。左肩的剧痛和一夜的疲惫让他浑身酸痛,但精神却比昨夜好了许多。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沈凝的腿边,而怀里那个粗布包袱依旧被他紧紧抱着。
他小心翼翼地坐直身体,生怕惊动身边的人。目光落在柳轻漪身上。她靠着沈凝的胳膊,头抵着他的后背,睡得正沉。晨光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和紧蹙的眉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带着一种脆弱的疲惫感。
晏离心中微动。他轻轻解开怀里的包袱皮,露出了里面那件水绿色的细绸衣裙。丝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如同春日里新抽的嫩芽。他拿起衣服,小心翼翼地展开,对着柳轻漪沉睡的身影比划了一下。衣服的剪裁简单大方,颜色清雅,衬着她白皙的肤色,一定很好看…比那身沾满血污的粗布衣好看多了…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干什么?”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晏离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衣服掉地上。他扭头,对上沈凝那双已经睁开的、深邃平静的眼眸。沈凝不知何时也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咳…”晏离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迅速把衣服叠好,塞回包袱里,“没…没什么。醒了?感觉怎么样?”
沈凝试着动了动身体,眉头微蹙:“死不了。”他目光扫过晏离肩头渗血的布条,“你呢?”
“皮外伤。”晏离摆摆手,故作轻松,随即压低声音,指了指柳轻漪,“柳姑娘累坏了,让她多睡会儿。”
沈凝点点头,目光落在柳轻漪紧蹙的眉头上,眼神微沉。
晏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包袱推到沈凝面前,声音压得更低:“昨天在镇上…顺手买的。柳姑娘一路辛苦,又救了咱俩的命…总得…表示表示。”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干净的,压箱底的,没人穿过。”
沈凝看着包袱里那抹水绿,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微微颔首:“嗯。”
就在这时,柳轻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似乎还有些恍惚,眼神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最后落在晏离和沈凝身上。
“晏总旗…沈大哥…你们醒了?”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醒了。”晏离连忙道,脸上挤出笑容,“感觉怎么样?昨晚…你家人…对你好吧?”他刻意加重了“家人”两个字,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关切。
柳轻漪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略显僵硬却带着“欣喜”的笑容:“嗯…很好。爹娘…他们…很疼我。”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等沈大哥再好一些…我们就走吧?去沧澜城。”
晏离看着柳轻漪脸上那强装的“笑容”和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心头一紧。他以为她还在为“亲情”而困扰,却不知她内心早已被冰冷的恨意填满。他心中叹息一声,罢了,既然她选择相信这份虚假的温暖,那就让她暂时拥有吧。何必戳破这残忍的真相?
“好!是该走了!”晏离爽快应道,脸上也堆起笑容,“等沈木头能下地了,咱们就启程!不过…”他话锋一转,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几块碎银子(幽冥司的),塞到柳轻漪手里,“柳姑娘,这些银子你拿着。既然找到了家人,总得给他们留点安家费。你爹娘…也不容易。”他语气带着一种“理解”和“祝福”。
柳轻漪看着手中那几块冰冷的碎银,指尖微微颤抖。银子…安家费…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动”的神色:“谢谢晏总旗…你…你真是太好了。”她握紧了银子,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空葫芦,又看了看晏离递过来的包袱。“这衣服…”她有些迟疑。
“给你的!”晏离连忙道,“昨天在镇上买的。柳姑娘一路辛苦,又救了咱俩的命,总得…表示表示!换上吧,干净利索!”他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激。
柳轻漪看着那水绿色的细绸,心中五味杂陈。她沉默片刻,接过包袱,低声道:“谢谢晏总旗…我…我这就换上。”她拿着包袱和空葫芦,走到屋角那块破布帘后。
不一会儿,柳轻漪走了出来。水绿色的细绸衣裙裁剪合身,衬得她身姿窈窕,肤色白皙。虽然样式简单,但在这破败的土屋里,如同淤泥中绽放的清荷,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清丽。晏离和沈凝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艳。
柳轻漪走到晏离面前,脸上带着那刻意维持的“轻松”笑容,晃了晃手中的空葫芦:“晏总旗,沈大哥,我…我先去我爹娘那边一趟。这葫芦空了,我去还给他们。顺便…顺便告诉他们,我们过两天就走,让他们…安安心。”她特意强调了“安安心”三个字。
晏离看着柳轻漪穿着新衣、拿着空葫芦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但见她“笑容”轻松,只当她是想和家人多亲近亲近,便点头道:“好!去吧!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
柳轻漪点点头,转身走出破屋。晨光洒在她水绿色的背影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意。她握紧了手中的碎银和空葫芦,眼神在转身的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安安心?好!她这就去让他们“安安心”!
柳家小院。
王秀娥看到穿着崭新绸衣、亭亭玉立的柳轻漪回来,眼睛瞬间亮了!她连忙迎上来,脸上堆满了夸张的惊喜和“慈爱”:“哎哟!我的枣瑶!这身新衣裳可真好看!跟仙女似的!官爷们对你可真好!”
柳轻漪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将空葫芦递给王秀娥:“娘,葫芦还您。水…昨晚太渴,都喝完了。”她刻意加重了“喝完了”三个字,眼神平静无波。
王秀娥接过葫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疑惑,但很快又被贪婪取代:“哎!喝了好!喝了好!娘还怕不够呢!”她拉着柳轻漪的手,“快进屋坐!你哥…你哥也醒了,正念叨你呢!”
柳轻漪走进堂屋。柳大壮正坐在破凳子上,手腕缠着布条,看到柳轻漪进来,眼神瞬间变得猥琐贪婪,在她身上崭新的绸衣和窈窕的身段上扫来扫去,嘿嘿笑着:“妹子…回来啦?这身衣裳…啧啧…真带劲!”
柳轻漪强忍着恶心,脸上笑容不变,走到桌边坐下。她拿出晏离给的碎银子,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秀娥和柳老实的眼睛瞬间直了!柳大壮也停止了怪笑,贪婪地盯着那几块银子。
“爹,娘,哥。”柳轻漪的声音温柔似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晏总旗…给了些银子,说是…给我的聘礼。”
“聘礼?!”王秀娥惊呼出声,声音都变了调,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柳老实也激动地搓着手。柳大壮更是瞪大了眼睛!
“嗯。”柳轻漪羞涩(伪装)地低下头,“晏总旗说…沈校尉…对我…对我有意。只是他身份贵重,又是公门中人,婚事不能草率。这些银子…算是…算是定礼。等到了沧澜城,禀明上峰,再…再正式迎娶。”她说着,脸上恰到好处地飞起两朵红晕。
“沈校尉?!哎哟!我的天老爷啊!”王秀娥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沈校尉!那可是比晏总旗更大的官!她一把抓住柳轻漪的手,声音都在颤抖:“枣瑶!我的好闺女!你可真有福气!沈校尉!那可是大官啊!聘礼!聘礼好啊!”她看着桌上的银子,眼睛都在放光!
柳轻漪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顺:“只是…沈校尉身份特殊,眼下又有公务在身,不便张扬。晏总旗的意思是…想先在咱们家…简单行个礼,算是…定下名分。免得…免得夜长梦多。”她抬起眼,眼神“恳切”地看着王秀娥,“娘…爹…你们看…行吗?”
“行!行!太行了!”王秀娥连连点头,激动得语无伦次,“这是天大的好事!必须行!必须行!娘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她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她招手!
柳大壮也咧着嘴笑:“嘿嘿…妹子…以后你就是官太太了!哥也跟着沾光!”
柳轻漪看着他们狂喜贪婪的嘴脸,心中冰冷一片。她微微一笑,站起身:“那…我先回去告诉晏总旗和沈校尉一声。让他们…准备准备。”她拿起那个空葫芦,“这葫芦…我拿回去装点水路上喝。”
“哎!好!好!快去!快去!”王秀娥喜笑颜开,巴不得她立刻回去。
柳轻漪转身走出柳家小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决绝。她握紧了空葫芦,如同握着一柄无形的利刃。
老李家空屋。
晏离正扶着沈凝在炕边慢慢活动筋骨。沈凝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动作还有些虚弱。
柳轻漪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柳姑娘回来了?”晏离连忙问,“怎么样?你爹娘…还好吧?”
柳轻漪点点头,走到桌边,拿起水囊往空葫芦里灌水,动作从容。她背对着两人,声音平静无波:“挺好的。我把银子给他们了。他们…很开心。”
晏离松了口气:“那就好。”
柳轻漪灌满水,塞好葫芦塞子,转过身,目光落在沈凝身上。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羞涩”交织的表情,声音低了下去:“晏总旗…沈大哥…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什么事?你说!”晏离爽快道。
柳轻漪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我爹娘…他们…他们知道沈大哥对我…对我有意…”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到晏离和沈凝同时愣住的表情,沈凝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继续道,“他们…他们想…想让我和沈大哥…在离开前…简单行个礼…算是…定下名分…”她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羞涩”和“恳求”,“我知道这很唐突…也知道沈大哥身份贵重…只是…爹娘他们…盼着我能有个好归宿…求你们…帮帮我…就…就走个过场…保证不会耽误太久…也不会做别的…”
晏离彻底懵了!行礼?定名分?沈木头对柳姑娘有意?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下意识地看向沈凝。沈凝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盯着柳轻漪,似乎在探究她话语背后的深意。
柳轻漪迎上沈凝的目光,眼神清澈而“恳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和…决绝?她低声道:“沈大哥…我知道这很为难你…只是…只是权宜之计…让我爹娘安心…求你了…”
晏离看着柳轻漪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又想起她“失而复得”的“亲情”,心一软。他以为柳轻漪是被“父母”的期望所迫,又对沈凝心存好感,毕竟沈凝救过她,才提出这荒唐的请求。他叹了口气,看向沈凝,低声道:“沈木头…你看…柳姑娘也不容易…她爹娘…唉…要不…就帮个忙?反正就是走个过场…”
沈凝沉默着,深邃的目光在柳轻漪脸上停留了许久。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抹极力隐藏的冰冷和决绝,也看到了她伪装下的疲惫和痛苦。他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柳轻漪的请求,他无法拒绝。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平静:“好。”
柳轻漪眼中瞬间涌上“感激”的泪水:“谢谢沈大哥!谢谢晏总旗!我…我这就去告诉我爹娘!”她转身快步走出屋子,仿佛生怕他们反悔。
屋内,晏离看着沈凝,挠了挠头:“沈木头…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沈凝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坐回炕上,拿起那杆冰冷的寒潭枪,指腹缓缓摩挲着枪身上冰冷的云纹,眼神幽深如潭。他总觉得…柳轻漪刚才的眼神里,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