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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晨露·合欢初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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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带着河滩特有的湿冷雾气，渗入柳家小院。破败的土屋外，王秀娥那刻意拔高、带着谄媚和急切的嗓音便穿透了薄薄的木门：“沈校尉！枣瑶！该起身啦！娘熬了红枣莲子粥！补补身子！”
洞房内，晏离如同被针扎般从长凳上弹起！他反应极快，一把扯下身上那件紧绷的水绿色绸衣，飞快地套回自己的靛蓝外衫。动作间牵扯到左肩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一声不吭。他冲到炕边，在沈凝还没完全清醒时，一把扯下他身上的半旧靛蓝长衫新郎服，胡乱丢在地上，然后用力将还有些懵懂的沈凝按倒在炕上，用那床粗布红被褥将他盖了个严实，只露出一个头发凌乱的脑袋。
“躺着！装睡！”晏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柳姑娘！快！”
柳轻漪早已起身，眼神冷静如冰。她迅速从药箱角落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开塞子，里面是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一种特制的、遇空气氧化后颜色深红如血的草药汁。她走到炕边，毫不犹豫地将几滴液体精准地滴在褥子上沈凝腰腹位置的白布衬单上。暗红的液体迅速晕染开一小片，边缘微微凝固，形如落红。她动作麻利，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伪造证据，而是在调配一剂救命的良方。
做完这一切，她飞快地脱下最外一层略显凌乱的粗布外衣，里面是干净的里衣，只穿着中衣，快步走到门边。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带着一丝羞涩和疲惫的神情，然后猛地拉开了门栓。
门开了一条缝。王秀娥那张堆满笑容的脸立刻凑了上来，眼睛像钩子一样往里瞟：“枣瑶…娘的好闺女…昨晚…歇得好吗？”她身后，柳老实也搓着手，踮着脚往里看。
“娘…”柳轻漪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娇羞”，微微侧身，挡住了门口大半视线，但恰到好处地让王秀娥能瞥见炕上凌乱的被褥和…那抹刺眼的暗红！
王秀娥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她一把推开柳轻漪，力道不大，端着粥碗就往里挤：“哎哟！快！快让娘看看！这粥还热乎着呢！”她直奔炕边，目光贪婪地扫过那抹“落红”，又看看炕上“沉睡”的沈凝，沈凝闭着眼，努力装睡，但眼睫毛微微颤动，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好！好！真好！沈校尉…累坏了吧？呵呵呵…”
柳轻漪站在门边，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就在这时，晏离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意从院门口传来：“哟！大婶！这么早就送吃的来啦？真是有心了！”
王秀娥和柳老实闻声回头，只见晏离已换回自己的衣服精神抖擞地站在院门口，仿佛刚晨练回来，脸上带着“娘家人”的欣慰笑容。他大步流星走进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内，看到炕上那抹暗红和“沉睡”的沈凝，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晏官爷早！”王秀娥连忙放下粥碗，满脸堆笑，“这不是…想着沈校尉和枣瑶昨晚…辛苦了嘛…熬点粥补补…”
“大婶真是周到！”晏离笑着点头，随即从怀里掏出最后几块碎银子，塞到柳轻漪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祝福”：“柳姑娘，拿着！这是我和沈木头…哦不，沈校尉的一点心意！新婚贺礼！给你爹娘！让他们…好好过日子！”他刻意加重了“好好过日子”几个字，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王秀娥夫妇。
柳轻漪接过银子，入手冰凉。她抬起眼，看向王秀娥和柳老实，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带着“眷恋”和“不舍”的笑容，声音轻柔：“爹…娘…这些银子…你们拿着。女儿…女儿要跟沈大哥他们走了…去沧澜城…办差事。你们…你们要保重身体…”她将银子递过去。
王秀娥一把抢过银子，紧紧攥在手心，脸上笑开了花，嘴上却假惺惺地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哎哟…我的枣瑶…娘舍不得你啊…不过…跟着沈校尉好！有出息！娘…娘替你高兴！”她推了柳老实一把，“快！跟闺女说句话！”
柳老实搓着手，嗫嚅着：“…嗯…好…好…保重…”
柳轻漪看着他们贪婪的嘴脸，心中冰冷一片，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顺：“爹娘保重…女儿…走了。”她不再多言，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简单的行李，药箱、几件衣物。
晏离走到炕边，拍了拍“装睡”的沈凝：“沈木头！醒醒！该出发了！”沈凝“适时”地“醒来”，揉了揉眼睛，一脸“疲惫”地坐起身，看到地上的“新郎服”和王秀娥夫妇，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和“威严”，迅速下床穿衣，动作略显僵硬。
三人不再耽搁。晏离拎起柳轻漪的药箱，沈凝拿起寒潭枪，柳轻漪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他们走出破屋，无视王秀娥假惺惺的挽留和柳老实木讷的注视，径直走向院外停着的骡车。
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河水的腥气。柳轻漪走到骡车旁，正要上车，脚步却微微一顿。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村口的方向。
那里，几株高大的合欢树静静伫立在薄雾中。墨绿色的羽状叶片舒展着，枝头已悄然缀满了无数细小的、粉白色的花苞！它们紧紧簇拥着，像无数羞涩的少女低垂着头，在晨风中微微颤动。有几朵性子急的，已然微微张开了一点缝隙，露出里面淡粉色的花蕊，如同婴儿初睁的眼眸，带着一种脆弱而纯净的美。粉白色的绒球在晨光中晕染开朦胧的光晕，远远望去，像一片温柔的粉色云霞笼罩在村口，给这破败的村落平添了几分梦幻般的宁静与美好。
然而，柳轻漪的目光却穿透了这层美丽的面纱。她清晰地看到，在那片粉白的云霞之下，一丝丝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花粉，正随着晨风，无声无息地飘散开来，如同死亡的胭脂，悄然融入清晨的薄雾和湿润的空气中。
她的心猛地一沉！合欢花…开了！比她预想的还要早！那淡黄的花粉，已经开始无声地弥漫！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河滩废墟的方向。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棍，那是她昨夜留下的，正站在一处断墙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她。是那个疯乞丐！他浑浊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雾气，直直地看向她。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拄拐的手，朝着她的方向，轻轻挥了挥。那动作缓慢而沉重，像在告别，又像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柳轻漪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看着乞丐的身影，又看了看村口那片在晨光中愈发娇艳的合欢花云，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弧度。那笑容里，有冰冷的决绝，有复仇的快意，有对无辜者命运的悲悯，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苍凉。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粉白的花云，仿佛要将这美丽与残酷交织的景象刻入心底。
然后，她不再犹豫，转身，利落地登上骡车。
晏离早已坐在车辕上，拿起鞭子。沈凝也已在车厢坐定，寒潭枪横在膝上。柳轻漪钻进车厢，坐在沈凝旁边。
“驾！”晏离轻喝一声，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脆响。老骡迈开步子，车轮碾过泥泞的土路，吱呀作响，缓缓驶离了柳家小院，驶离了这片被粉白花云笼罩的、即将陷入地狱的村落。
车厢内，柳轻漪透过摇晃的车帘缝隙，最后回望了一眼。村口的合欢树在晨雾中渐渐模糊，但那片粉白的云霞却仿佛烙印在她眼底。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给。”沈凝低沉的声音响起，递过一个水囊。他的眼神深邃，带着无声的关切，没有追问她刚才的停顿和回望。
“谢沈大哥。”柳轻漪接过水囊，小口喝着。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压下心头的翻涌。
“喏！柳姑娘！尝尝这个！”晏离从前座探进半个身子，递过来一块硬邦邦的烙饼，脸上带着他惯有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灿烂笑容，“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这野猪林的路可不好走！嘿嘿…沈木头，你说是吧？”
沈凝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柳轻漪略显苍白的脸上。
柳轻漪接过烙饼，指尖感受到那粗糙的质感。她看着晏离阳光般的笑容，又看看沈凝沉默却坚实的守护，心中那冰冷的角落，似乎被一丝微弱的暖意悄然触及。她低头，小口咬了一口干硬的饼，慢慢咀嚼着。
车外，晨雾渐渐散去，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蜿蜒的土路上。路旁，偶尔也能看到零星的合欢树，枝头同样缀满了粉白的花苞，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露珠，美丽得如同仙境。柳轻漪静静地看着，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缓缓化开，变成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带着疲惫与释然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