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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忘忧栈·烛影碎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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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幽深的小巷里回荡，敲在晏离的心上，也敲在“忘忧栈”紧闭的木门上。门板厚重，颜色深暗，纹路深刻，紧闭着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清。晏离站在门前，目光扫过四周。巷子狭窄，两旁是斑驳的高墙，阳光吝啬地只在高处投下几缕光斑，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阴冷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和灰尘混合的、略带霉味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这地方…僻静是够僻静了，可怎么感觉阴风阵阵的？跟话本里那些黑店开张前的场景似的。
他耐着性子又敲了几下。门内依旧毫无动静，死寂一片。晏离皱了皱眉，正琢磨着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或者掌柜的根本不在家，他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试试。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突兀的机括轻响从门内传来！紧接着，“嘣！”的一声闷响，那扇紧闭的木门竟猛地向内关得更紧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里面死死拉住！
晏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短匕上！什么情况？！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内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哒…哒…哒…”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死寂的客栈里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毛。
突然，一点昏黄的光晕在门缝下方的黑暗中亮起！那光晕摇曳着，缓缓升高，如同黑暗中睁开的一只眼睛。紧接着，一张脸，被那摇曳的烛光从下往上地照亮，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缝后！
那是一张女子的脸。皮肤苍白，在烛光下近乎透明。眉眼清秀，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红润。然而，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神，瞳孔涣散，如同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驱散的灰雾。她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甜美得近乎诡异的笑容。
“相~公~！”
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甜腻的呼唤声，从那女子口中飘出，在寂静的小巷里幽幽回荡！
晏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腿肚子一软，差点当场瘫坐在地！按在短匕上的手猛地一抽，却因为太过惊骇，连匕首都忘了拔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张在烛光下忽明忽暗、空洞微笑的盲眼面孔！
“噗嗤——！”
门后的女子看着晏离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脆爽朗，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和得意，瞬间打破了刚才那诡异恐怖的气氛。
“哈哈哈！这位客官，胆子这么小呀？”女子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在门内侧某个地方轻轻一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栓似乎被解开了。她摸索着，缓缓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门内昏暗的光线流淌出来，混合着女子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
“打尖还是住店呀？”女子笑吟吟地“望”着晏离的方向，虽然双眼无神，但那笑容却明媚灿烂，带着一种与这阴森环境格格不入的活力，“快请进吧！外面风大！叫我白绮月就行！”
晏离惊魂未定，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看着眼前这位笑容明媚的盲女掌柜白绮月，又想起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一时间哭笑不得。这掌柜的…什么路数啊？扮鬼吓人玩？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抬脚跨过门槛：“住…住店！白掌柜，您这开门方式…可真够别致的！差点把我魂儿都吓飞了！”
“哈哈哈！”白绮月笑得更欢了，摸索着将手中的蜡烛放在门边一个矮柜上，“吓着您了？对不住对不住！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客栈，闷得慌，总得找点乐子不是？看您敲门，就忍不住想逗逗您！没想到晏小哥胆子这么小！”她语气轻松，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爽朗，仿佛刚才的恶作剧只是朋友间的玩笑。
晏离走进客栈，借着烛光打量四周。一楼大堂颇为宽敞，摆放着几张陈旧的木桌和条凳，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只有靠近柜台的两张桌子似乎被擦拭过。一个半人高的木制柜台靠在墙边，上面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空酒坛子，还有一个半开的抽屉，里面似乎放着些账本、算盘之类的东西。柜台后的墙壁上，贴着几张褪色的红纸，仔细看去，竟是几个残缺不全、边缘卷曲的“囍”字！红纸旁边，还有几道明显的撕扯痕迹，似乎曾经贴过更多喜庆的装饰，后来又被粗暴地撕掉了。整个大堂空旷、陈旧、冷清，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息，墙角甚至能看到几缕蛛网。唯一的光源就是门边那盏摇曳的烛火，将人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更添几分诡异。
这环境…晏离心里又打了个突。这哪里是客栈？分明是恐怖话本里的场景！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柜台后墙壁上那几个残缺的“囍”字，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白掌柜…您这客栈…挺…挺清幽的啊！”晏离干笑两声，努力找话题打破这诡异的气氛，“要三间房！我们三个人，两男一女，刚进城，想找个清净地方落脚。”
“三间房？”白绮月摸索着走到柜台后，动作熟练地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柜台，“好嘞！我这客栈啊，别的没有，就是清净！房间有的是！楼上左转，天字一号到三号都空着！干净着呢！我每天都擦！”她顿了顿，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不过…晏小哥，您这胆子…要不要给您安排个离楼梯口近点的？万一晚上害怕，跑起来方便？”
晏离被她揶揄得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谁…谁害怕了！刚才那是…那是没防备！白掌柜您就别取笑我了！三间房，离楼梯远点！越清净越好！”
“哈哈哈！行行行！不逗你了！”白绮月笑着点头，摸索着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三把黄铜钥匙，“钥匙给您！楼上请！房钱嘛…一人一天五十文，包热水！饭食得您自己张罗，或者去外面吃！我这…嘿嘿，就我一个人，可做不了饭！”
晏离接过钥匙，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凉。他一边付钱，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白掌柜，您一个人…打理这么大个客栈？不辛苦吗？”
白绮月接过铜钱，在手里掂了掂，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然：“习惯了。一个人…清净。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也没人管。”她摸索着将铜钱放进抽屉，“以前也招过伙计…可惜啊…”她耸耸肩，没有说下去，但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自嘲的意味。她想起那些打着招工名义、实则心怀不轨的登徒子，想起那些不堪的骚扰和污言秽语。是那些经历，让她学会了用泼辣和玩笑武装自己，用看似没心没肺的笑容，掩盖内心的孤寂和那道深不见底的伤痕。
晏离看着她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起小乞丐说的那些话——被抛弃的富家小姐，哭瞎了眼睛，苦苦等待…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同情。这白掌柜，用这外表的开朗和泼辣，把内心的伤痛和孤寂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份坚韧和乐观，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
他正想再聊几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白绮月掌柜的腰间。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衣裙，腰间系着一条半旧的青色布带。就在那布带旁，垂挂着一块用红绳系着的玉佩！
那玉佩…形状不规则，边缘带着明显的断茬，颜色是温润的乳白色，内里似乎有淡淡的、如同星云般的靛蓝色絮状纹理！在昏暗的烛光下，那纹理流转着微弱却奇异的光泽！
晏离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这玉佩的材质、色泽、纹理…他绝不会认错！和沈凝贴身藏着的那块“天枢碎玉”，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形状不同！
他脑中瞬间炸开！小乞丐的话如同惊雷般在耳边回响——“和一个大门派的少爷定了娃娃亲…好不容易过门了…结果…那少爷家好像…不要她了…”
大门派？少爷？娃娃亲？落霞宗？！沈凝？！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晏离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指着白绮月掌柜的腰间，用一种故作轻松、带着点商人贪婪的口吻说道：“哎哟！白掌柜！您腰间这块碎玉…看着挺别致啊！虽然碎了，但这玉质…啧啧，温润通透，里面这蓝丝儿…像活的一样！好东西啊！您看…能不能割爱？卖给我？价钱好商量！保证不让您吃亏！”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白绮月的反应。
白绮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甚至带着一丝戏谑。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腰间那块碎玉，指尖在那温润的玉面上缓缓摩挲，空洞的眼神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她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晏小哥，您这眼光可真毒！不过啊…这玉，不卖。”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似笑非笑，似叹非叹：“这玉啊…是我的聘礼之一。不能当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晏离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
晏离心头剧震！聘礼！果然！他脑子飞快转动，脸上却立刻堆起恍然大悟的表情，带着一丝刻意的八卦和好奇：“哦——！聘礼啊！那白掌柜…您这是已经嫁了人吧？那您相公呢？怎么让您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个客栈？这也太不体贴了吧！”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白绮月的表情变化。
白绮月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但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她抬起头，“望”向晏离的方向，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
“晏小哥，”她的声音清脆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您能找到我这‘忘忧栈’，想必…进城前也没少打听消息吧？这沧澜城犄角旮旯的事儿，怕是都逃不过您的耳朵。既然如此…有些事儿，就不必我再多费口舌了吧？”
她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碎玉，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抚一个沉睡的旧梦。那明媚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却像一层精致的面具，将所有的情绪都严严实实地封存在了那双无光的眼眸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