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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沧澜城·心事如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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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绮月那带着洞悉一切玩味的笑容和那句“不必多费口舌”的话语,像一根无形的刺,轻轻扎在晏离心上,随即又被她明媚爽朗的笑声掩盖过去。她摸索着拿起柜台上的蜡烛,朝着通往内院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疏离只是错觉。
“晏小哥,楼上房间您自便!钥匙拿好!我乏了,回屋歇会儿!有事儿您招呼一声就行!”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走廊的拐角处。
晏离独自站在空旷、阴冷的大堂里,手里攥着那三把冰凉的黄铜钥匙,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堵在胸口。烛火摇曳,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壁上那几个残缺的“囍”字上,显得格外刺眼。
娃娃亲…聘礼…碎玉…被抛弃的富家小姐…哭瞎的眼睛…苦苦等待…
小乞丐的话和白绮月腰间那块与“天枢碎玉”如出一辙的玉佩,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碰撞。一个清晰的、近乎残酷的推论逐渐成型:白绮月口中的“相公”,那个与她定下娃娃亲、送了这块碎玉作为聘礼的“大门派少爷”,十有八九…就是沈凝!而所谓的“不要她了”、“抛弃她”,恐怕并非沈凝本意,而是因为落霞宗惨遭灭门,沈凝自身难保,音讯断绝,才让这苦命的女子在绝望中苦等,最终哭瞎了双眼!
这推论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可晏离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他本该为沈凝感到高兴?或者至少,该立刻找到沈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告诉他,他并非孤身一人,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在沧澜城的一隅,痴痴地等待着他?
可为什么…他心里只觉得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透不过气来。
“娃娃亲…娃娃亲…娃娃亲!”晏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嘟囔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灼,“哇!那个木头疙瘩!那个只知道练枪、冷着脸、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沈木头!他居然…他居然还有个娃娃亲的老婆?!老天爷,你开什么玩笑!”
一股莫名的、酸溜溜的、甚至带着点委屈的情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让他心浮气躁。他猛地转身,大步冲出“忘忧栈”那扇沉重的木门,仿佛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和思绪。
小巷依旧幽深寂静。晏离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外面带着尘土气息的空气,试图平复心绪。他答应了和柳轻漪、沈凝在城门口集合,可现在…他一点也不想站在那个显眼的地方干等。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更怕看到沈凝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不行!得找点事做!”晏离自言自语,烦躁地在原地踱步。他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手脚闲不住,一脚踢飞了路边一颗小石子,石子撞在墙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又伸手揪住墙缝里一簇枯黄的野草,用力一拔,连根带起。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旁边粗糙的树皮,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划痕。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不清:“他要是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回去认亲?完婚?履行婚约?…他那样的人…会怎么做?他会…会娶她吗?那柳姑娘呢?…那我呢?…”
“那我呢?”这三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在他心底最深处一闪而过,快得让他自己都来不及捕捉那瞬间涌起的、带着一丝恐慌的茫然。他用力甩了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抛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掏出怀里那串铜钱,走到巷口。那里有几个缩在墙根晒太阳的乞丐。他蹲下身,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带着点市侩的精明笑容:“几位兄弟,打听个事儿!有没有看见一个提着药箱、长得挺漂亮的姑娘?还有一个…嗯…蒙着脸、背着个长条包裹、看着有点冷的男的?他们俩应该在一块儿!”
铜钱的叮当声是最好的诱饵。一个老乞丐立刻凑过来:“有有有!刚看见!往东市那边去了!那姑娘提着个箱子,那男的…蒙着脸,背着个大家伙,怪吓人的!”
“对对对!往‘老张记’面馆那边去了!”另一个乞丐补充道。
晏离丢下几枚铜钱:“谢了!”起身就往东市方向快步走去。
他脚步匆匆,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喧嚣的市声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烦乱。他依旧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娃娃亲…娃娃亲…他要是真回去娶了那个白掌柜…那我们…我们怎么办?…柳姑娘怎么办?…沧澜城怎么办?幽冥司怎么办?…”各种念头如同乱麻般纠缠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经过一个街口时,他看到前面围了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喧哗声、议论声远远传来。人群外围,还有几个乞丐探头探脑地往里挤,似乎在看什么热闹。晏离脚步顿了一下,若是平时,他肯定要挤进去看看热闹,说不定还能捞点便宜。可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沈凝和白绮月的事,半点凑热闹的心思都没有。他皱了皱眉,绕开人群,继续朝着“老张记”面馆的方向走去。
很快,他找到了那家位于街角、门面不大的面馆。里面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弥漫着浓郁的骨汤和葱花的香气。晏离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略显拥挤的堂食区。在靠近角落的一张方桌旁,他看到了柳轻漪和沈凝。
柳轻漪正小口吃着碗里的阳春面,动作斯文。沈凝坐在她对面,背对着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靛蓝劲装,但脸上的伪装(斗笠面巾)已经取下,露出了冷峻的侧脸轮廓。那根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包裹(寒潭枪),被他小心地靠在桌腿内侧。即便如此,他那挺拔的身姿和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在喧闹的面馆里依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难怪打听消息时,乞丐们能一眼就描述出来。
晏离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纷乱,脸上挤出惯常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走了过去。
“哟!吃着呢?”他拉开柳轻漪旁边的条凳,一屁股坐下,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夸张的热情,“可算找到你们了!饿死我了!小二!来碗大份的阳春面!多加葱花!”
柳轻漪抬起头,看到晏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晏大哥,你来了。客栈找好了?”
“找好了找好了!”晏离接过小二递来的茶水,猛灌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不平静,“地方挺清净的!叫‘忘忧栈’!掌柜的人…挺有意思!洗澡热水都方便!就是吃饭得自己解决!”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沈凝。
沈凝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继续低头吃面,动作沉稳,看不出丝毫情绪。
晏离看着他那副平静的样子,心里那股烦闷又涌了上来。他拿起筷子,在空碗里无意识地戳着,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该怎么说?直接问“沈木头,你有娃娃亲吗”?还是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地说“喂!沈木头!我找到你老婆了!”
他发现自己完全开不了口。那玩笑话堵在喉咙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难受。他甚至…有点不想让沈凝知道这件事。这种莫名的抵触情绪让他自己都感到困惑和烦躁。
小二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面。晏离埋下头,呼噜呼噜地大口吃起来,试图用食物堵住自己的嘴和纷乱的思绪。面馆里人声嘈杂,他们这一桌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柳轻漪似乎察觉到了晏离的异样,放下筷子,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晏离感受到柳轻漪的目光,更加不自在了。他胡乱扒拉着碗里的面条,味同嚼蜡。心里的两个小人儿在激烈地打架。一个说:告诉他!这是他的事!他有权利知道!另一个却在叫嚣:别说!说了他可能就留在这里了!那我们怎么办?柳姑娘怎么办?幽冥司还在追杀我们!
终于,他猛地放下筷子,碗底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对面依旧沉默吃面的沈凝。脸上的嬉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一丝挣扎的严肃。
“沈凝,”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面馆的嘈杂,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有娃娃亲吗?”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沈凝夹面的筷子,在半空中猛地顿住。面条悬在碗沿,汤汁滴落。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如同寒潭投入了一颗石子,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和…难以言喻的震动。他定定地看着晏离,眼神锐利而复杂,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柳轻漪也愣住了,手中的筷子停在碗边,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惊讶和不解,看看晏离,又看看沈凝。
面馆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角落的方桌旁,只剩下三人之间骤然紧绷的沉默,以及晏离那句如同惊雷般在沈凝心头炸响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