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滋生 ...
-
懵懂的思绪像缠绕的毛线团。
他低头，看着碟子里香喷喷的核桃仁，又想起昨晚那件带着雪松香的温暖外套，还有那句“地上凉”。一种陌生的、暖融融的感觉，悄悄取代了部分恐惧，在心口缓慢地滋生。
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颗核桃仁放进嘴里。
真好。
变化发生在崔云庭一次重感冒复发时。大概是上次没好利索，加上最近工作强度太大，病毒卷土重来，来势汹汹。
他发起了高烧，喉咙肿痛，咳得撕心裂肺，只能裹着毯子昏沉沉地窝在沙发里，连起身倒水的力气都匮乏。
客厅里弥漫着药片的苦涩味道和压抑的咳嗽声。客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紧张地探出来，望向沙发上那个显得异常虚弱的身影。
余确雨抱着毯子，在门缝后犹豫了很久很久。那个巨人……看起来很痛苦。
他咳得那么厉害，脸都烧红了。他会不会……像以前在阴暗角落里见过的那些生病的老鼠一样，死掉？
这个念头让余确雨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不想这个人死掉。虽然害怕，但这里很暖和，有牛奶喝，有坚果吃……而且，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很让人安心。
他鼓起勇气，抱着毯子，像之前无数次偷运食物那样，贴着墙根，一点一点地挪了出来。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崔云庭沉重的呼吸和偶尔的咳嗽。余确雨的心跳得飞快，他挪到沙发旁，看着崔云庭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
他想了想，把怀里那条厚实的、属于自己的米白色羊绒毯，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崔云庭原本盖着的毯子上面。厚厚的一层，像盖了个小小的雪堆。
他又看了看沙发旁的矮凳，上面放着一杯水，但已经凉了。
他记得厨房里有热水壶。他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凭借着模糊的记忆，踮起脚尖，费力地去够流理台上的电热水壶。水壶很沉，他差点没拿稳。
学着记忆中崔云庭的样子，他往里面加满了水，插上电源，然后蹲在旁边，紧张地盯着壶口，听着里面水开始加热的细微嗡鸣。
等水烧开，他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点点在崔云庭的杯子里，又兑了些冷水，学着以前偷看时崔云庭试水温的样子，伸出指尖飞快地碰了一下杯壁，被烫得缩回手，呼呼地吹气。
试了好几次，终于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他端着那杯温水，重新挪回沙发旁。
崔云庭在昏沉中感到一阵额外的温暖压下来，接着又感觉到身边有人。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余确雨那张写满紧张的小脸。
他离得很近，双手捧着一杯水，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见他看过来，吓得差点把水杯扔掉，但还是强忍着没动，只是声音细若蚊蚣，带着点结巴：“水……水……”
崔云庭的心，在病痛和高烧的混沌中，被这双眼睛和这杯水，瞬间熨帖得滚烫柔软。
他嗓子干痛得说不出话，只是艰难地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他伸出手，想去接那杯水。
余确雨看到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把杯子递过去，而是微微倾身，笨拙地将杯口凑近崔云庭干裂的嘴唇。
温热的液体滋润了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
崔云庭就着少年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余确雨紧张却坚持的脸上，那专注的神情，那微微颤抖的睫毛，都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最柔软的心尖。
一杯水喝完，崔云庭感觉舒服了不少。
他看着余确雨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抱着空杯子准备溜走，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
余确雨瞬间僵住，惊恐地看向他，尾巴在毯子下面猛地绷直。
崔云庭的掌心滚烫，那是高烧的热度。
他握着那只微凉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温柔。他看着少年惊惶的黑眼睛，烧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异常低沉，却字字清晰：
“别走。”
余确雨愣住了。
他看着崔云庭烧得泛红的脸颊和带着恳求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威胁，只有依赖和挽留。他犹豫着，身体依旧僵硬，却没有再试图挣脱。
崔云庭握着他的手腕，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呼吸依旧沉重，但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没有放手。
余确雨站在那里，手腕被那滚烫的掌心包裹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低头看着崔云庭沉睡的侧脸，又看了看自己被抓着的手腕。
那热度似乎顺着皮肤一直烫到了心里。他最终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任由自己的手腕被握着，像一只被拴住的小动物，却奇异地没有感到太多害怕。
毯子下面，那条绷紧的尾巴，也慢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崔云庭这场病来得猛，去得也快。
或许是余确雨那杯温水和那条额外毯子的功劳，又或许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相通。
病愈之后，公寓里的气氛悄然转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