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侧颈的冰水 ...
-
下午没课，但戏剧社那边临时加了排练。苏晚晴中午提到的那个实验短剧，剧本虽然还没最终定稿，但几个核心场景和情绪段落需要演员先找找感觉。作为海报设计的潜在合作者，我也被邀请去旁观，说是提前感受下氛围。
排练室在艺术楼顶层，是个旧的小礼堂改的，空间很大，但设备有些老旧。高高的穹顶下，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束里跳舞。空旷的舞台上只支着几盏简易的聚光灯，光线在地板上投下几个不规则的光圈。几个演员散落在舞台各处，低声对词或活动身体。苏晚晴站在舞台中央，正和一个男生讨论着什么，神情专注。
我找了个靠墙的折叠椅坐下，尽量不打扰他们。宋怡萱本来下午要去图书馆，听说我要来戏剧社，居然也跟来了，美其名曰“找本闲书看，顺便等你”。此刻，她就坐在我旁边另一张椅子上，手里摊开一本厚厚的艺术画册，但眼神明显没在书页上，而是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空旷的排练厅，长长的睫毛偶尔垂落一下，遮住眼底的情绪。
排练开始。苏晚晴饰演的女主角有一段情绪爆发的独角戏。她站在舞台中央那束最亮的聚光灯下，四周是刻意营造出来的昏暗。灯光勾勒出她纤细却绷紧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她的声音起初压抑着，带着颤抖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然后，情绪像被点燃的引线，轰然爆发：“我受够了！受够了这该死的循环！受够了每一次满怀希望又跌得粉碎！” 她猛地挥动手臂，像是在击打无形的壁垒，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苦、愤怒和绝望的嘶喊，在空旷的礼堂里激起嗡嗡的回响。激烈的肢体动作让她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粘在了汗湿的鬓边。
即使只是排练，没有完整的布景和服装，苏晚晴的表演依旧极具感染力。那种扑面而来的巨大悲伤和愤怒，让坐在台下的我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完全沉浸在她营造的情绪漩涡里。专业演员的信念感，确实强大得可怕。
一段激烈的情绪宣泄后，剧本要求女主角力竭般跪倒在地，灯光随之暗下，只留一束顶光孤零零地笼罩着她蜷缩的身影。苏晚晴完美地完成了这个收束。灯光暗下的瞬间，她脱力般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肩膀微微起伏，沉浸在角色巨大的悲恸余韵中，一时没能立刻抽离。
排练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喘息声。大家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
就在这时，坐在我旁边的宋怡萱忽然动了。
她“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根本没看几页的画册，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突兀的声响。在安静的排练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几个演员和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地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我心头一跳，一种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只见宋怡萱站起身，面无表情，径直朝着舞台侧面的一个小型工作台走去。那上面杂乱地堆放着道具、剧本和一些杂物，旁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保温箱，里面是社团准备的瓶装水。她走到保温箱旁，弯下腰，从冰水里捞出一瓶矿泉水。
瓶子刚从冰水里拿出来，瓶壁上瞬间凝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冰水。
宋怡萱拿着那瓶冒着森森寒气的冰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明确地朝着舞台中央、那个还跪坐在光圈里的身影走去。她的高跟鞋踩在空旷舞台的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包括刚刚从情绪中稍稍缓过神、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过来的苏晚晴。
宋怡萱走到苏晚晴面前，停住脚步。居高临下。
她没有看苏晚晴，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握着那瓶冰水，毫无预兆地、直接将它冰凉的、裹着水汽的瓶身，用力地、结结实实地按在了旁边我的——颈侧！
“嘶——！”
一股刺骨的冰冷猝不及防地穿透薄薄的衣料，狠狠激在皮肤上。我毫无防备，被冰得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猛地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那感觉，像被一小块寒冰突然烙了一下。
“宋怡萱！你干什么！”我捂着瞬间冰麻的脖子，又惊又怒地瞪向她，声音都变调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简直莫名其妙！
整个排练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目光在我、宋怡萱和跪在地上的苏晚晴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震惊和不解。苏晚晴也完全愣住了，仰头看着宋怡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表演后的疲惫，眼神里满是错愕和茫然。
宋怡萱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晚晴脸上。她的眼神像淬了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警告和驱逐意味。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排练室，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
“离她远点。”
这三个字，像三颗冰雹，狠狠砸在空气里。
说完，她看也不看苏晚晴瞬间变得难堪苍白的脸色，更没理会我愤怒的眼神和周围一片死寂的尴尬。她收回按在我脖子上的冰水瓶，随手将它塞进我手里，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她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踩着那双高跟鞋，“嗒、嗒、嗒”，一步一步，旁若无人地走回了她原来的座位，重新拿起那本画册翻开。
仿佛刚才那场充满火药味和羞辱性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排练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苏晚晴还跪坐在光圈里，灯光打在她失血的脸上，显得脆弱又难堪。她紧紧抿着唇，眼眶似乎更红了，但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默默地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动作有些僵硬。
“学姐！”我顾不得脖子上残留的冰冷刺痛，也顾不上去质问那个始作俑者，立刻起身冲上舞台，伸手去扶苏晚晴，“你没事吧？对不起，她……” 我想解释，却觉得任何语言在刚才那赤裸裸的恶意面前都苍白无力。
苏晚晴借着我的力站起来，勉强对我挤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没事……不关你事。” 她轻轻挣脱我的手，低着头，快步走向后台的休息室，背影仓促又狼狈。
排练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导演烦躁地喊了暂停。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瓶冰冷刺骨的水，瓶身的水珠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淌，凉意一直渗到心里。怒火在胸腔里翻腾，烧得我指尖都在发颤。
我猛地转过身，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台下那个若无其事的罪魁祸首。
宋怡萱坐在那里，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她白皙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画册，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那平静的样子，和刚才舞台上那个散发着冰冷戾气的人，判若两人。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这算什么？她到底把我当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标记、宣示主权的所有物？一个供她满足那莫名其妙占有欲的工具？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席卷了我，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忍受她这种反复无常、伤人伤己的恶劣行径。
我狠狠地将那瓶冰水摔在舞台地板上！
“嘭”的一声闷响，塑料瓶身弹跳了一下，冰冷的水溅出来，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宋怡萱，你太过分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冲下舞台，撞开排练室厚重的门，跑了出去。
身后一片死寂。我没有回头，不知道她有没有追出来，更不敢去想她此刻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