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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我爱的人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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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雪却越下越大,把夜与昼的界限埋平。
楚漤携枪而来,银甲覆了层霜,眸色比霜更冷。
冰窟外,萧寒倚石而立,黑发被魔息染得灰白,唇色却红得诡丽,像雪里绽出的曼珠沙华。
他抬手,腕上锁链垂落,另一端空空如也——玄铁竟被人生生挣断。
楚漤心口一紧,惊鸿横胸:“他醒了?跑了?”
萧寒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没跑,他睡了。”
他侧过身,露出背后石台——
沈砚平躺,双手交叠于腹,眉目安宁,唇角沾一点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萧寒的。
魔纹未退,却不再游走,像被暂时封印的兽,蛰伏于颈侧一线。
楚漤目光移向萧寒,瞳孔骤缩——
后者胸口,黑纹如藤蔓缠心,正随呼吸明灭,每一次闪亮,都似在吞噬生机。
“你把‘归一’逆用了?”楚漤声音发颤,“萧寒,你疯了!从此他痛,你更痛;他死,你先亡!”
萧寒低笑,咳出一口黑血,血里混着冰碴:“我本就说,要陪他一起死。”
楚漤枪尖指地,雪被震出一个深坑,他咬牙:“你以为你牺牲,就能偿水珩的命?就能让沈砚醒来不恨自己?”
萧寒抬眼,眸色被魔息染得深不见底,却仍映出楚漤的影:“我不偿命,也不求他原谅。我只要——”
他回头,指腹轻抚沈砚眉心,动作温柔得像抚一朵将融的雪:
“只要在他醒来之前,把债还完。杀水珩的魔,我来灭;屠宗的罪,我来扛。之后,他要杀我,要自杀,都随他。”
“你的爱人杀了我爱的人!”楚漤再也绷不住情绪。
“我知道是魔,但若不是沈砚心中有恨,魔又何能把他善消失殆尽?!魔就是沈砚!沈砚不死魔就不会死!”
“若不杀他…我爱的人怎么办?…水珩怎么办啊……”
萧寒沉默。
“他就20岁…死在了他的生辰那日…”
“我去过冥界了…我没有寻到他!你知道是为何吗?!”
“他魂飞魄散了!我失去他了!这辈子都失去他了!”楚漤朝萧寒吼,可又能改变什么?
良久,他收枪,抛给萧寒一枚丹丸:“九日续命丹,可暂压魔息。九日之后,若你找不到解法——”
“我便来收你们二人的尸。”
第一日,萧寒背沈砚下天山,入凡世。
他们曾在此并肩斩妖,如今妖已平,人却成魔。
市井人声鼎沸,没人认出这灰发覆霜的落魄剑修,是昔日天璇首徒;也没人认出他背后沉睡之人,是血洗师门的魔。
萧寒租下一间破庙,供桌上摆一盏油灯,灯芯是他以血为引制的“镇魂”。
每燃一炷香,他胸口黑纹便痛一次,像被细线勒进心脏,他却笑着对沈砚说话——
说幼时偷逃剑课,去河塘捉鱼,沈砚替他抄《静心诀》,结果抄错行,被长老罚跪;
说那年上元节,水珩买来三盏兔儿灯,楚漤嫌幼稚,却偷偷把枪穗系成兔毛球;
说沈砚烤的鱼最香,却总把最好的部分留给他,自己啃焦黑的尾巴。
说到第三日,他嗓子彻底哑了,便握着沈砚的手,在地面写:
“师兄,兔儿灯我买了,放在供桌上,你醒来,就能看见。”
第四日,追捕的修士至。
萧寒以一人一剑,挡于庙前,不许进。
血战一夜,凡世雪被染成赤地,他胸口再添三道深可见骨的枪伤,却仍屹立。
倒下前,他把沈砚往里抱了抱,以背抵门,喃喃:“别怕,我在。”
第五日,楚漤暗中现身,替他赶走第二波追兵,扔下一瓶金创药,冷笑:“你死了,他就真没救了。”
萧寒趴在地上,以手指蘸血,在雪里画阵,声音微弱却执拗:“我死之前,会把他交给你。”
楚漤甩袖而去,雪地上却留下一行脚印,笔直朝向——
水珩的故乡。
第六日,破庙来了一位老妪,挎篮蒸糕,说是替亡孙还愿。
萧寒以一两银子买下三块,摆在沈砚唇边,轻声哄:“桂花糕,你最爱甜,我让他们多放了糖。”
沈砚无反应,黑纹却悄悄退了一线,像被那缕甜香诱惑。
萧寒俯身,以额抵额,泪落在沈砚睫上,颤成一粒晶石:“师弟,我尝到味道了,很甜,你也尝尝,好不好?”
第七日,沈砚指尖动了。
萧寒却已虚弱到无法起身,他握着那只手,在地面一笔一划写:
“杀我,或自救,都由你。”
写完,他昏死过去,胸口黑纹疯狂蔓延,像要将他吞噬成空壳。
第八日,沈砚睁眼。
庙外风雪呼啸,供桌上的兔儿灯早被吹倒,蜡油凝成泪。
他侧过脸,看见萧寒伏在床边,灰白长发铺了满背,像一场提前到来的苍老。
那人手腕仍与他锁在一起,铁环勒进血肉,却无人再挣。
沈砚抬手,指尖抚过萧寒眉心,黑纹顺着他动作,悄悄退回自己腕内。
他低声开口,嗓音沙哑,却只有一个字:“寒……”
萧寒在昏迷中回应,像听见遥远故乡的钟,唇角微弯,泪却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