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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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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似乎生来就和他爸关系不好，他从没在他爸身上感受到父爱，但这么说又很矛盾，如果没有爱的话，他又为何会降生于世呢。
林玉印象里他们家从来都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家庭，他眼里正常的家庭应该是有烟火气的，可他们一家三口就像是三个陌生人被突然拉来搭伙过日子的，家里永远都是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
他幼时的家庭条件不算糟糕，在县城来说甚至算得上是不错，爸爸林天河在体制内上班，妈妈夏玫在县城商业街开着一家服装店，家里不存在为柴米油盐焦头烂额的问题，他想他们家的怪异氛围更多应该是来自父母两人的性格。
林天河是个十足的闷葫芦，不上班的时候就坐在沙发前一遍遍地看《动物世界》，从不出门与人交际、从不去夏玫的服装店帮忙，即使和林玉两个人在家，也不会主动去关心关心林玉的学习和成长。
夏玫性格截然相反，她爱笑、爱美，夏天的裙子就没有重样的。她忙于工作，长年不在家，今天和她的那群朋友去这里看展，明天去那里打样，林玉一年和她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林玉实在不明白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为什么会结婚。
他们的婚姻莫名其妙，而这段莫名其妙的婚姻结束得也同样的莫名其妙。
外公去世没多久后的一天，林玉从武术兴趣班上完课回来就看到家里大门敞开，林天河正在阳台抽闷烟，夏玫在主卧里收拾东西。
他握紧书包背带慢吞吞地走到主卧门口，站了会儿看夏玫没有要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于是主动开了口：“妈妈，你又要出去吗？”
夏玫回头像是才看到他，停下手里的活叫他过去。夏玫蹲下来抓住林玉的肩，对他说：“爸爸妈妈离婚了，以后你要乖乖听爸爸的话。”
“为什么？”林玉双手失去力气地垂下。
“没有为什么，这样的日子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夏玫放开他，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林玉就这么傻站在原地看着夏玫收拾好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就像以前每一次离家，不过这次和以前有点不一样，那就是夏玫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玫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林玉才动了动站麻的腿，跑去阳台质问林天河为什么要和夏玫离婚。
林天河撇了一眼林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让他回房间去写作业。
“你们为什么要离婚？”林玉抬眼恶狠狠地盯着林天河，“是不是你把妈妈气走了？！”
“我让你回去写作业。”
“是不是？！”林玉第一次在林天河面前这么倔强，固执地要从林天河嘴里问出一个答案。
林天河被林玉这幅样子惹恼，将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一脚踩灭，抬手扇了他一巴掌，“闭嘴！以后不许再问这个问题！”
这一巴掌把林玉的眼泪都扇出来了，林玉跑回房间，将门“哐”地一声关上，扑到床上嚎啕大哭。
那之后林玉就和林天河陷入了冷战，林天河完全没有要给林玉一个交代的意思，就任由林玉和自己冷战，半年间父子俩没有说过一句话。
半年后林天河带了一个胖胖的女人回家，对林玉说了半年以来的第一句话：“小鱼儿，以后阿姨就是我们的新家人了。”
林玉虽然小，但是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愤愤地瞪女人一眼，“才不是！”
“嘶！”林天河伸手要抓林玉，女人赶紧拦住了他，笑着打圆场，说孩子还小。
林玉对这个突然闯入生活的女人充满敌意，他觉得这个女人哪也不好，哪都比不上夏玫，所以他拒不接受女人的示好。
可这个女人却对还是小孩子的林玉格外包容，当初他们县发生了一场几十年难一遇的特大洪水，其他同学都被赶来的家长接回家去了，他坐在座位上，看着外面慢慢涨上来的水位发呆，心里有点期待林天河来接自己，但又万分确信他不会过来。
“林玉，”守在走廊上的班主任进来叫他，“你阿姨来接你了。”
“啊？”林玉傻呆呆地站起来往走廊上看，是女人来接他了。
女人一手打着一把被风雨摧残了一角的雨伞，一手拎着自己的鞋，她的裤腿挽到了大腿，从脚底到膝盖都裹满了黄泥浆，估计是一路从洪水里淌过来的。
“小鱼儿，回家啦！”女人微笑着叫他出去。
林玉抱着书包出去，生硬地问她怎么来接自己了。
“你爸爸上班呢，我就来了。”女人蹲下身，“快上来，外面水太深了，我们得快点回去。”
林玉趴到女人背上，女人轻而易举地将他背起来，淌着已经到她大腿的洪水回家。
无亲无故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林玉过去就是再有怨言在此刻也消散，他与女人关系亲近了一些，但与父亲的关系依旧尴尬。
来年冬天林诚出生了，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后闹腾不少，女人辞掉了工作安心在家照顾林诚。
女人有一手好厨艺，对三餐极为讲究，家里每天的饭都色香味营养俱全。她每天睡前就会安排好第二天的伙食并将食材列好单子让林天河清早起床去买。要知道以前夏玫让林天河帮忙去送件衣服都不行，可现在他每天对买菜这事却乐此不疲。
第二段婚姻里林天河悄然间有了许多变化。
以前林玉在家向他问数学问题他只会不耐烦地让林玉等上学的时候去问老师，可现在他却会带着还牙牙学语的林诚去单位，用炫耀的语气告诉他的那些同事，这是他儿子；以前他会当着林玉的面吐槽爱打扮的夏玫是老黄瓜刷绿漆，可现在会因为女人随口夸了一句路人的裙子好看，就找遍满城区的服装店，只为找到一条一样的裙子送给女人。
林玉还以为林天河那样无趣又自我的人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做出改变呢，可原来事实却是没有会不会，只有想不想。
这个原本冷清的家庭终于有了林玉所向往的烟火气，可悲的是林玉成了这个家庭里唯一的外人。
年纪越大林玉与林天河的关系越僵硬，高中寄宿后尤甚。林玉高中时学习十分刻苦，立志要远离林天河十万八千里。高考后填志愿，他前十个志愿填的全是北上广，最后如愿被录取到首都一所985的电子信息专业。
林天河单位那些同事的子女里，林玉考得最好。借此长了一把脸的林天河在录取通知书寄到家的那天晚上拎了两罐啤酒主动来找林玉谈心。
林天河喝得脸颊通红才满嘴酒气地开口，开口第一句就是道歉。
“我知道我对你来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也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林天河抹了一把脸，“我这些年忽视了你，但好在你自己争气，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未来怎么走只能靠你自己了，爸爸什么也帮不到你。”
林玉对他的这番话毫无反应，沉默着一口口往嘴里灌啤酒。
林天河把喝完的啤酒瓶捏扁丢进垃圾桶，又给自己点上根烟猛地吸了一口，“你妈妈……”
离婚后这么多年林天河是第一次提及夏玫，林玉小时候问过林天河关于夏玫的事，但林天河每次都没好气地训斥他，说夏玫不要他了，让他不要再问。
林玉才不相信林天河的话，他觉得林天河是想隔绝自己和夏玫的往来故意这样说的，所以他不再在林天河面前提起夏玫，只是私下里偷偷地攒钱，打算等高考完后就一个人去找夏玫。
“她现在在花都，你要是想，就去看看她吧。”
林玉“嗯”了声，手不停晃着还剩下一半的啤酒罐。
两父子间已经没有共同话题可言，这场谈话在林玉的沉默中不尴不尬地结束。
一周后林玉给林天河发了个消息就坐上了去花都的绿皮火车。
林玉从夏玫的好友那里要到了夏玫的住址，他目的明确，到了夏玫居住的小区门口却犹豫着不敢再进一步。高档小区安保森严，林玉在门口徘徊太久吸引了保安的注意，他不得不转移到附近的小巷里。
他蹲在一面爬满了爬山虎的墙下，咬着指甲后悔这么冲动就过来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很多事情都变了。
小巷通向小区的侧门，不少居民都从这儿抄近路，老老少少来来往往。很快一个穿着修身连衣裙、踩着细跟高跟鞋、提着宝蓝色手拎包的女人出现在林玉的视野。
这个女人的穿衣风格让林玉一下联想到了夏玫，他视线不由得追着女人多看了两眼。
看到女人的脸，林玉“蹭”地一下站起来，无声地叫了一声“妈”
女人眼神从突然站起来的林玉身上不经意扫过，没有多做一秒停留地往前走，显然是没认出他。
“夏玫！”林玉在背后愤愤地喊她。
夏玫回头，迷茫地与林玉对视上，目光交汇间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小鱼儿？”夏玫皱着眉，终于认出了眼前人，“你怎么在这儿？”
见到母亲的激动荡然无存，林玉不想丢掉自己的面子，胡乱编造出个碰巧路过的借口。
“啊，去家里坐坐吧。”夏玫走过来想要揽他的肩，但被他大动作地躲了过去。
“不了，我等下还要去车站。”林玉退后两步，声音冷淡地拒绝了。
夏玫没有认出自己所带来的打击让林玉幼稚地生出了报复的心思，他刻意地表现出可能在夏玫眼里根本无关痛痒的抗拒，想告诉她自己同样也不在乎她。
“那我送你吧。”
“不用！”林玉错开夏玫往小巷外走，夏玫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他扬起手下意识想要甩开，但余光看到夏玫脚上那双目测有10厘米的高跟鞋，又默默地将手放了下来。
“我送送你好吗？”
林玉没说话，夏玫当他是允许了，笑着让他在外面等一下，自己去车库开车。
一路上夏玫通过后视镜打量自己，林玉装作没看见，但其实也在偷偷打量后视镜里映着的夏玫的双眼。从小家里长辈都说他的眼睛长得像夏玫，但是他自己却不觉得。他觉得自己既不像林天河，也不像夏玫，考虑到父母对自己的态度，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你现在上高中了吧？”夏玫主动挑起话头。
“刚高考完。”
“哦……”夏玫有些尴尬，“考得怎么样？”
“六百多分。”
“很厉害啊！”夏玫笑起来，“得给你包个大红包。”
“不需要。”
“当然需要。”夏玫忽视林玉话里的情绪，“你报了哪里的大学啊？”
“首都。”
“首都？首都好，去大城市见见世面。”
“……”
车开进站前广场停下，夏玫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递到林玉面前，说加个联系方式。
林玉从善如流地扫码发送好友申请，夏玫通过后二话不说先发了一笔一万块的转账，“去卖自己喜欢的东西。”
“谢谢。”林玉没收下这笔转账，打算等二十四小时后让它自己退回去。
他把手机收起来，解开安全带将要开车门，突然想到什么又收回动作，转脸面向夏玫，“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可以啊。”
“你为什么会和爸爸离婚？”
夏玫笑容僵住一霎，很快又恢复自然，“我们就不该结婚。”
“当初你外公觉得你爸爸条件好，不顾我的意愿强制促成了这段婚姻，可是我和你爸爸根本不是一路人，我们的婚姻没有幸福，只有痛苦。”夏玫轻拍下方向盘，认真道：“不幸福的婚姻是不可能长久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林玉同样认真地盯着夏玫的眼睛，问她：“那你现在幸福吗？”
“嗯。”
“那就好。”林玉偏过头不想让夏玫看到自己通红的眼圈，“祝你永远都能幸福，我先走了。”
“小鱼儿！”夏玫摁下车窗叫住脚步匆匆的林玉，“你恨我吗？”
“不恨。”林玉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夏玫声音有些哽咽。
林玉长舒口气，释怀一笑，背对着夏玫挥挥手，终于放下一切脚步轻松地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