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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化解 ...

  •   江城人民医院心理科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明亮。

      谈圩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目光扫过墙上新挂的执照。

      ——昨天他刚通过高级心理治疗师的认证考试。

      这本该是值得庆祝的事,但桌上那封哈佛大学的正式聘书和旁边祁唿的病历,让他的心情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门被轻轻叩响,祁唿准时出现在门口,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左手拿着一份文件。

      谈圩立刻注意到他比上周消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请进。”谈圩放下手中的笔,“新加坡的项目还顺利吗?”

      祁唿在诊疗椅上坐下,没有直接回答,他将那份文件放在桌上,推向谈圩:“我想终止治疗。”

      文件是《患者自愿终止治疗同意书》,已经签好了祁唿的名字,日期是今天。谈圩的指尖触到纸张,冰凉得像祁唿此刻的眼神。

      “为什么突然决定?”谈圩保持专业口吻,尽管胸口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不是突然。”祁唿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我思考了很久...有些模式是根深蒂固的,就像我父亲...无论我怎么努力,血液里始终流着他的偏执和控制欲。”

      谈圩想起上周督导会议上张教授的警告:“当患者开始用基因决定论为自己开脱时,通常意味着他们准备放弃了。”

      “这不像你。”谈圩轻轻将同意书推到一边,“上周你还积极参与林子涵的治疗。”

      “那正是最后的确认。”祁唿苦笑,“看到那个护工碰你时,我差点扭断他的手腕。十年了...本质上我一点没变。”

      谈圩注意到祁唿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这是他极度焦虑时的小动作。

      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早黄的叶子飘落在窗台上。

      “改变不是非黑即白的。”谈圩说,“上周你确实有冲动,但最终控制住了,这就是进步。”

      “不够。”祁唿摇头,“只要有一丝可能伤害你...我就不能继续。”他的目光第一次直视谈圩,“我看到你桌上的哈佛聘书了。去吧,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谈圩一怔:“你翻了我的桌子?”

      “不需要翻。”祁唿指了指谈圩身后敞开的公文包,“露出来一角,放心,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这就是终止治疗的意义。”

      阳光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谈圩突然意识到,祁唿所谓的“终止治疗”实则是一种更深层的保护。

      ——宁可再次孤独,也不愿冒险伤害他。

      这种自我牺牲式的爱,与年少时那种占有欲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果我不同意终止呢?”谈圩问。

      “为什么不同意?”祁唿皱眉,“这对你的职业生涯只有好处,没有我这个'麻烦患者',你可以安心去哈佛,开始新生活。”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去?”

      祁唿的指尖在膝盖上敲击,72次/分钟:“当然,那是哈佛。”

      谈圩想说些什么,但手机突然响起。

      是医院院长办公室的号码,他不得不接。

      “谈医生,紧急情况!流感疫情爆发,医院决定抽调心理科支援发热门诊,您被安排在明天早班。”

      挂断电话,谈圩看向祁唿:“听说了吗?流感疫情。”

      祁唿点头:“集团刚给医院捐了一批防护物资。”他站起身,“不耽误你时间了。终止手续已经办妥,林芮会接手我的病例。”

      “祁唿...”谈圩跟着站起来,“我们还没谈完。”

      “谈完了,医生。”祁唿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他们重逢初期的疏离,“祝你在哈佛一切顺利。”

      然后他转身离开,步伐稳健得不像一个刚刚放弃心理治疗的人。

      谈圩望着那个挺直的背影,想起十年前那个在雨中崩溃的少年。

      ——现在的祁唿学会了用优雅的姿态承受痛苦,但这不代表痛苦减轻了。

      三天后,江城流感疫情愈演愈烈。

      谈圩穿着防护服在发热门诊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额头的勒痕已经红肿。凌晨换班时,他接到陈明的电话。

      “谈医生...祁总高烧39.5度,拒绝就医。”陈明的声音充满担忧,“他已经连续工作72小时了,我担心...”

      “地址发我。”谈圩扯下防护面罩,“我马上去。”

      祁唿的公寓位于云顶大厦顶层。

      谈圩到达时,陈明焦急地等在门口:“他不肯开门,说有重要会议...其实根本没安排!”

      谈圩输入密码。

      ——祁唿生日,门锁应声而开。

      陈明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密码?”

      “猜的。”谈圩没说实话。

      实际上,那晚祁唿醉酒时曾无意中提到过。

      公寓里一片昏暗,只有书房透出微光。

      谈圩快步走去,推开门,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祁唿瘫在电脑前,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面前堆满了文件和药盒。

      电脑屏幕上是祁氏集团暴跌的股价走势图。

      “出去...”祁唿抬起头,声音嘶哑,“我没叫医生。”

      谈圩不由分说地摸上他的额头,滚烫:“你必须立刻卧床休息,这可能是流感。”

      “没时间...”祁唿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祁钧正在趁机收购股份...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谈圩强硬地扶住他,“不能病死在工作岗位上?”

      祁唿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随即恢复固执:“你不明白...如果我倒下,父亲就会把集团交给祁钧...那所有心理健康项目都会...”

      “嘘,别说了。”谈圩半扶半抱地把祁唿带到卧室,“现在你只需要休息。”

      祁唿的抵抗越来越弱,最终瘫在床上。

      谈圩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和流感特效药,扶起祁唿让他服下。

      在灯光下,祁唿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只有颧骨处有两团病态的红晕。

      “为什么要这样拼命?”谈圩轻声问,用湿毛巾擦拭祁唿滚烫的额头。

      祁唿半闭着眼睛:“不能...前功尽弃...”

      “什么前功尽弃?”

      但祁唿已经陷入昏睡,呼吸粗重。

      谈圩决定留下来观察,他轻手轻脚地在公寓里寻找额外的毯子和冰袋。

      经过一间紧闭的房门时,他注意到门缝下透出一线光。

      ——这间房上次来时空着。

      鬼使神差地,谈圩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这根本不是客房,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控制中心。

      三面墙上挂满了显示屏,其中一个正实时显示祁氏集团董事会的会议室,另一个显示着祁钧的办公室,第三个分割成多个画面,包括医院心理科走廊、谈圩的办公室,甚至...他家的客厅。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房间中央的长桌。

      ——上面整齐排列着几十本黑色笔记本,按年份标注。

      谈圩随手翻开最近的一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时间和事件:

      “2023.8.15 14:30看到TW与林医生在咖啡厅交谈,想冲进去打断,忍住了,奖励:不吃晚餐。”

      “2023.8.16 9:15 TW穿了我送的那件蓝衬衫(匿名邮寄),想打电话问他喜不喜欢,忍住了,奖励:右臂划一道。”

      “2023.8.17 23:00极度想开车去TW公寓楼下。改为在跑步机上跑到力竭。奖励:允许看TW大学演讲视频一次。”

      谈圩的手开始发抖。

      他翻开另一本,日期是五年前:

      “2018.6.12 TW生日。订了蛋糕送到医院(匿名),想亲自去,忍住了,奖励:允许闻他落在餐厅的围巾(陈明帮忙取的)。”

      越往前翻,记录越触目惊心:

      “2015.9.1 TW第一次上电视,想买下所有时段循环播放,忍住了。改为捐款给他支持的慈善机构。奖励:允许保存节目录像。”

      最早的一本始于十年前他们分手后三个月:

      “2013.9.15在TW宿舍外等到凌晨两点。没进去。奖励:活过今天。”

      这些笔记本旁边是一个精致的档案盒,标签写着“干预记录。”

      谈圩打开后,发现里面是数百份情况报告,每一份都记录着可能干扰他生活的潜在威胁以及祁唿的“干预”:

      “2014.5.6 TW的导师涉嫌学术不端。联系校方提供证据(匿名),确保TW不受牵连。”

      “2017.8.9 TW租房遭房东恶意涨价。买下该房产,维持原租金(通过中介)。”

      “2020.11.3 TW论文被竞争对手质疑。聘请顶级学术律师团队提供支持(匿名)。”

      最新的一份是上周的:

      “2023.8.20父亲派人威胁TW。启动B计划:转让15%股权给中立董事,换取父亲不干涉TW的承诺。”

      谈圩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桌子。

      这十年来,祁唿一直在暗中织就一张无形的保护网,却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成为网的一部分。

      那些他以为是运气或巧合的好事,全是祁唿在背后默默安排,而那些可能伤害他的危机,都被祁唿一一化解。

      最令人心碎的是那些“奖励。”

      ——祁唿将自己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残酷的自我惩罚游戏,每一次克制对谈圩的干涉,都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谈...圩?”

      微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祁唿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惨白,眼中充满惊恐。

      他显然高烧未退,却挣扎着起来寻找谈圩,然后发现了自己最不堪的秘密被暴露的一幕。

      “你都...看到了。”这不是疑问,而是绝望的陈述。

      谈圩点点头,喉咙发紧:“为什么?”

      “因为...”祁唿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这是我学会爱你的方式...不靠近,不打扰,只是...确保你平安。”

      这句话击碎了谈圩最后的防线。

      他上前一步接住摇摇欲坠的祁唿,感受到那具滚烫的身体在怀中颤抖。

      “傻瓜...”谈圩的声音哽咽,“十年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祁唿在他怀中虚弱地笑了:“说什么?说我依然爱你?那只会...把你吓跑...。”

      然后他的眼睛闭上,整个人瘫软下去。谈圩急忙将他扶到床上,重新测量体温。

      ——40.1度,比刚才更高了。

      他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同时用冰袋和酒精为祁唿物理降温。

      救护车来得很快。

      医护人员将昏迷的祁唿抬上担架时,谈圩注意到他左手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掰开手指一看,是一枚已经氧化变黑的旧钥匙。

      ——谈圩大学宿舍的钥匙,十年前就该还回去的那把。

      随车去医院的路上,谈圩握着祁唿滚烫的手,回想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笔记本。

      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的祁唿。

      ——不是当年那个控制欲爆棚的少年,也不是后来冷峻的商业精英,而是一个用最痛苦的方式学习如何去爱的男人。

      急救室的灯光刺眼而冰冷。

      当医生宣布祁唿是流感引发的严重肺炎,需要立即住院时,谈圩只是麻木地点头。

      他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哈佛大学心理学系主任的邮件,询问他是否接受聘书,最后期限是明天中午。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

      谈圩看着病床上插满管子的祁唿,又看了看手机上的邮件,做出了决定。

      他回复了一封简短的邮件,然后关掉手机,全身心地守在病房门口。

      十年来第一次,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就像在暴风雨中航行了太久的水手,终于看到了港湾的灯塔。

      无论那灯光多么微弱,至少他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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