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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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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叫布莱兹，他是一个外国人，头发是那种掺了点金棕的黄，贴在额头上，眼睛是很浅的蓝，个子也很高，比寨子里最高的人还要高，衣服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泥点，一看就是走了远路的。最惹眼的是他下巴上的络腮胡，也是金棕色的，看起来没怎么打理，乱糟糟地堆着，倒把他高挺的鼻梁和深凹的眼窝衬得更分明了。
他年龄不小，穿着虽然年轻但也有三十六岁了，他说是阿公叫他来的。
依香第一次见到他，感觉很惊讶，她的阿弟，阿爸阿妈也很惊奇，也格外的客气。
布莱兹的来到，与阿公的葬礼后相差也只有三天时间，此刻布莱兹和依香正站在土堆前。
新堆的土坟还泛着湿乎乎的褐黄色，边缘插着的竹幡被风吹得猎猎响，幡角的白纸条上，阿公的名字墨迹还没干透。布莱兹站在三步外，金棕色的头发被山风揉得更乱，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却还是挡不住清晨的凉意，他下意识地攥了攥袖口。
土坟前散落着没烧尽的纸钱灰，被风吹得打着旋儿跑，有几片粘在他的靴底。依香蹲在旁边拔草，听见他轻轻啊了一声，抬头时，正看见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把靴底的纸灰蹭掉，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老家伙真的走了！”他开口时，声音不大，口音很标准，汉语流利。“依香，昨天你说，他爱坐在竹椅上，看太阳。”
依香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点头，依香的眼睛依然很红肿，脸色憔悴，她这几天没有睡好。
布莱兹的蓝色眼睛望向周围，周围是一片深林，除了树木再没有别的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呵呵，老家伙的窝真不错。”
依香站了起来，也许是蹲着太久，站起来时，大脑有点轻微的晕眩感，她问，
“你说你是阿公收养的，那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布莱兹说，
“因为是在法国啊，就是国外。”
“国外？”依香依稀还记得，阿公提到过法国，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阿公确实说过，但是你怎么说是他叫你回来的？国外很远吧？”
“远当然是很远，我可是接到信就赶过来了，但依然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不过依香，你可不知道，你的这位阿公，我的养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是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人，他是提前写信告诉我他将要死去。”
布莱兹又笑了一下，他跟依香不同，他完全没有悲伤的感觉，而是，而是依香说不出来的，也不明白的释然，依香也问过他为什么表现的怎么轻松，布莱兹却说，这是阿公教他的，死亡并不是坏事，相反是美德。
“在法国，我的故乡，人们称他为阿萨姆。”
预知未来这样荒谬的词语，依香却并不感觉惊讶，相反她惊讶的是，又一次听到了那三个字，阿萨姆是阿公曾提到过的神的名字，阿公说过。
“我们的神，祂的名字是阿萨姆，这是一个古老的秘密，他是最早的神灵，是一段遥远的记忆，是发现火，利用火的记忆，我们巫的任务便是记载他们的记忆和知识，以保持传承，我们巫不讲究血脉，那些不过是后来的东西，我们只讲究传承，我们巫沟通过去，传承未来，是一切事物的源头，一切事物的祖先。”
想起阿公的话，她不禁低声自语。
“阿萨姆。”
布莱兹的耳朵很灵敏，他听到了。
“是的，阿萨姆，他肯定跟你说过了，他在信上可是大部分都是你的名字哦，所以我才第一时间去找你，我回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继承他的竹楼，那竹楼虽然也挺不错的，呵呵。”
说着，他忍不住又笑了笑，竹楼确实不错，虽然简陋，但是在深林当中很安静，但是这种财产，他肯定是无法接收，他也没想过接收，他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如果不是因为阿公，他的养父，特意写信给他，他不会来到这个偏远的地方，为此他可是风尘仆仆，累的够呛。
“依香。”
依香听到她的名字，回头看着他。这时布莱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他说，
“阿公已经预知你的未来，你的麻烦，预知你将流血，他在信上要求我回来，我回来的目的也主要是这个，你可以选择。”
“你可以选择”。
这句话在回到家也一直回荡在她脑海里。
我可以选择？
依香打开门时，她的阿爸阿妈正坐在堂屋吃饭，阿弟不知道去哪了。
她阿妈看了她一眼说，
“回来了，快坐下吃饭吧！”
她走了过去，在桌子前一米停下，突然很大声的说，“我不嫁”
依香的声音有点发颤，但依然很清晰的传递出来，“阿公他说我可以选。”
她阿妈的反应也很激烈，她将碗放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说，“选什么选？一个死了的老头子说的话也能当真？那户人家明天就带彩礼来。”
声音因为语气的提高而显得刺耳。
“我不嫁！”依香她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着土墙，“阿公说了，这是我的事，我能选！”
“反了你了！”她阿爸也站了起来，木椅被撞得往后滑，在泥地上拖出长长的印子，他脸涨得通红，“你是我养大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那户人家条件多好？你嫁过去是享福，我也是为你好懂不懂阿你？”
“我不想享福，我想自己过日子！”依香的眼泪涌了上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你们从来都只想着阿弟，我在你们眼里，就只是换钱的东西吗？”
“放屁！”阿爸的声音像炸雷，他往前冲了两步，指着依香的鼻子骂，“我供你吃供你穿，现在让你嫁个好人家，还敢说这种没良心的话！我看你是被那个外乡人灌了迷魂汤！”
他说着就要去拉依香的胳膊，大概是想把她拖进里屋里，依香则激烈的反抗，她往旁边躲的时候，脚下却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踉跄着朝八仙桌撞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她的侧脸狠狠磕在桌角上。
起初是麻木，紧接着，尖锐的疼像针一样扎进皮肤里，依香抬手摸了摸，指尖触到黏糊糊的液体，举到眼前一看，鲜红的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靛蓝的裙摆上，像开出了朵刺眼的花。
堂屋里瞬间安静了，她阿爸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怒气褪了大半，只剩下慌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呃的一声。她阿妈也惊呆了，竟然没有任何动作，还是她阿弟听到了动静，他刚打开门就看到阿姐的脸，脸上有血。
“阿姐？阿爸你干嘛打阿姐，阿姐你没事吧！”
阿弟一把推开阿爸，小心翼翼地扶起阿姐。
依香看着阿弟，眼泪早就流下，顺着脸上的伤口，很疼，很疼，她摸着阿弟的脸说，
“我没事。”
“还没事，都流血了，阿姐，你等会阿，我去找块布给你擦擦。”
阿弟转身回了房间。
依香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阿弟消失的背影，她并不恨阿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她转头看着阿爸，阿妈，感觉他们的脸，从未如此的陌生，陌生的熟悉，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她想起布莱兹刚才的话，想起阿公留在信里的那句，“她该有自己的路”，心里的那点犹豫像被血冲开了，变得清明起来。
阿公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懂，阿公的话也应验了，只有阿公才是真正的爱她，阿公虽然死了，但也将永远的留在她的心里，在她心里阿公就是阿萨姆。
她转身就往门外走，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门槛上，滴在石板路上，像一串红色的脚印，她阿爸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声音里有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可她没有回头。
风从寨口吹过来，吹在她的脸上，她的伤口上，凉丝丝的，依香抬手抹了把脸，血混着泪糊了满脸，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一次，她要选自己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