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恶意 ...
-
眼前的世界是灰蒙蒙的，而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但这灰暗并非来自云层，而是来自林薇的电脑屏幕，此刻正滚动着足以将她人生彻底焚毁的烈焰。
教师办公室，空气中只有空调单调的嗡鸣和键盘偶尔的敲击声，同事们默契地将目光避开林薇所在的角落，似乎那里盘踞着致命的瘟疫一样，她不敢再看电脑，却又无法阻止那无形的信息流如同毒液般渗透进她的每一个毛孔。
风暴早已升级，她也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一切的源头，那个不在剧本当中的当事人。
最初关于她穿着不当的指控只是校园网上，而随着匿名爆料号在公共网络上推动下，迅速发酵成了对她整个人的全面猎杀。
“林薇”这个名字，连同她清晰的工作照，已成为网络热搜词条，后面跟着触目惊心的标签：#中学艳师#、#师德沦丧实锤#、#扒一扒林某的混乱私生活#。
她的感情经历，或许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她谈过几次恋爱，本是最寻常不过的私人经历，此刻却被无限放大，扭曲。
一段尘封的，林薇都早就忘了的短暂情愫，被挖出来，涂抹上最肮脏的色彩。
那是林薇一次普通的毕业旅行，在一个喧闹的，烟雾缭绕的酒吧里，她偶然听到了一个驻唱歌手的弹唱，那人叫阿诺，留着半长的头发，抱着把旧吉他，唱些忧郁的情歌，嗓音有些沙哑，舞台灯光下，侧脸带着点颓废的文艺气息，对于刚走出象牙塔，生活循规蹈矩的林薇来说，这种气息像一种陌生的诱惑，也仅此而已。
阿诺很健谈，带着点流浪歌手的沧桑感，年轻的林薇，像许多刚踏入社会的女孩一样，对这种看似自由不羁，带着点艺术光环的陌生人，产生了一点好奇和短暂的好感。这是一种很普通的，甚至带点学生气的迷恋，觉得他跟自己认识的那些按部就班的男生不一样。
他们有过几次随意的见面，在嘈杂的大排档喝过廉价的啤酒，在海边一起散过步，有过一些在夜色和酒精催化下的，略显暧昧的肢体接触，甚至□□，但林薇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阿诺不过是个郁郁不得志，在小酒吧辗转混日子的歌手，而且风评不佳，身边从不缺各种短暂停留的女伴。他那点所谓的“才华”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这段若有似无的“情愫”，不过是沙滩上随手画的图案，一个浪头打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在她心里留下多少涟漪。
然而，在网络猎巫者的显微镜下，这段平淡无奇，早已被她遗忘的经历，被彻底妖魔化。
爆料者贴出了几张极其模糊照片，其中一张是两人在酒吧外角落，阿诺低头在吻她，这是事实，林薇也无法辩驳。但是，随后爆料者精准地扒出了阿诺后来因喝酒斗殴，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三个月，这都是她离开好几年后的事情，也演变成了重要的罪证。
“实锤！”网络上的狂欢似乎达到了高潮。
不知名的人，一个个网络符号在虚构的世界里对她进行无休止的审判。
“看！物以类聚！她交往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细思极恐！她教过的学生会不会被她带坏？”
“学校必须开除！这种社会渣滓！”
她的过往，被强行与“犯罪”，“道德沦丧”捆绑在一起，那些模糊的照片和捕风捉影的联想，在那个名为网络的发酵下，成了铁证如山，她不再是那个被讨论穿衣是否得体的老师，而是一个“私生活混乱”，“与罪犯为伍”，“极度危险”的社会败类，这段经历，在舆论的法庭上，直接给她判了“死刑”。
林薇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无声的排斥，她的手机还在不断震动，是无数陌生号码的骚扰短信和电话，充斥着污言秽语和死亡威胁。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扔在闹市中心，被无数双眼睛用放大镜审视着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过往的疤痕，然后被贴上“贱人”，“罪犯”，“祸害”的标签，供人唾弃。
她想起不久前在课堂上，自己还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中世纪猎巫的荒谬与残酷，剖析着恐惧如何被利用来迫害无辜，那时她站在讲台上，是一个举着火把的启蒙者。如今，她自己成了被架在数字火刑柱上的“女巫”，那些她试图点亮的关于理性，宽容的思想火苗，在汹涌的恶意浪潮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网络曝光的不仅仅是她的隐私，更是将她作为一个“人”的全部尊严和价值，彻底碾碎，焚烧，再踩进泥泞里。那个弹唱歌手阿诺，他入狱的结局，成了钉死她的最后一枚棺材钉。她的过去，她的情感，在民众审判的狂欢中，都成了无法洗刷的“原罪”。
林薇关掉了屏幕，将手机塞进包里，她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没有看到她，她像走向刑场一样，一步步走出办公室，走出教学楼。
外面阴冷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她抬起头，望向天空，哪里没有阳光，也没有希望，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铅灰色。
这段时间里，林薇感觉自己像被抛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光怪陆离的噩梦漩涡，仅仅只有几天时间，世界彻底颠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