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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巫与污 ...

  •   城堡,这座平时盘踞在镇子中央的石砌巨兽,城堡深处,属于领主欧力的私人厅堂里,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悲伤。

      此时地欧力领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铺着厚厚熊皮地毯的石地上焦躁地踱步,他身上华贵的丝绒长袍敞开着,露出内里皱巴巴的亚麻衬衣,头发凌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和无处发泄的暴怒。他脚边的地上,散落着砸碎的陶杯碎片和倾倒的银酒壶,深红色的酒液如同血一般,渗入地毯的绒毛。

      “为什么?”他突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拳头狠狠砸在沉重的橡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烛台一阵乱晃。“为什么死的总是我的孩子?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些刁民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我?”

      空旷的厅堂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他的目光投向房间深处那张挂着厚重帷幔的巨大卧床。床上,领主夫人芙丽德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瓷偶,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穿着素白的睡袍,原本丰腴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对丈夫的咆哮和房间里的狼藉毫无反应。

      芙丽德早已过了生育的盛年,孩子的又一次猝死,向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她甚至不再哭泣,不再言语,只是木讷的坐在床边。

      欧力看着妻子那副模样,心头的怒火被更深沉的绝望和恐惧取代,他年龄也大了,家族的直系血脉,到他这里,眼看就要断绝了。没有继承人,意味着他苦心经营,甚至不惜在瘟疫和战争后加倍压榨才勉强维持的领地和权力,在他死后将土崩瓦解,被他人觊觎瓜分,这份恐惧,比丧子之痛更甚,啃噬着他的理智。

      “是谁?”他再次咆哮,声音却有点嘶哑,“是谁在诅咒雷纳家族?是谁夺走了我的孩子们?”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里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的几个贴身侍从,就像是他们之中就藏着凶手。

      就在这时,厚重的橡木门被轻轻叩响。

      “谁?”欧力转身,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门被推开一条缝,他的心腹幕僚,一个面容精瘦,眼神闪烁的瘦高男人,乌尔里希,他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托马斯牧师求见……他说……有关于小少爷不幸的重要发现。”

      欧力的瞳孔骤然收缩,大声吼道。“让他进来!”

      木门被完全推开,牧师托马斯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笔挺的黑色长袍,胸前挂着沉重的木制十字架,步伐沉稳,神情肃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灰色眼睛,却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光芒,他先是恭敬地向领主行礼,目光扫过床上如同雕塑般的夫人,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沉痛。

      “愿主怜悯这无辜的灵魂。”他划了个十字,声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

      “托马斯?”欧力强压着烦躁,声音依旧紧绷,“你来干什么?”

      “尊敬的领主大人!我理解你的痛苦啊!”托马斯抬起头,直视着欧力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清晰,他并不怯懦,相反他脸上带着教廷固有的权威,“经过我虔诚的祈祷和深入的调查,主向我揭示了这不幸背后的邪恶根源,孩子的夭折,并非天意,而是巫术的诅咒!”

      “巫术?”欧力浑身一震,这个词钻进他的耳朵,瞬间点燃了他心中那团无处安放的怒火和恐惧。“是谁?哪个该死的魔鬼信徒敢诅咒我的血脉?”

      托马斯牧师向前迈了一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语:“大人,邪恶就潜伏在我们身边,伪装成善良的面孔,是那个住在森林边缘的女人。”

      “阿尼姆斯?”欧力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镇上的草药婆,据说也懂点医术,但是。
      “那个寡妇?她敢!”

      “她不仅敢,大人,她已经这么做了!”托马斯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十分严厉,“她与黑暗的力量订下契约,用她的草药知识伪装成善行,实则行着魔鬼的伎俩!她的丈夫,那个可怜的木匠,您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一场意外的急病,口吐黑血,一夜之间就断了气!当时就有人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

      欧力的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阿尼姆斯的丈夫,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死得确实蹊跷突然。

      托马斯不给欧力太多思考的时间,他如同一个老练的猎手,一步步收紧陷阱:“而现在,主赐予了我们证据!我们找到了人证!”
      他侧身,对着门外说道:“进来吧,主的羔羊,说出你看到的真相!”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材矮胖。穿着粗布围裙,脸上带着惶恐的中年女人,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她是镇上磨坊主的妻子,玛塔。
      她不敢看领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有些发抖:“大……大人……我……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小少爷出事前的两天,阿尼姆斯那个巫婆,鬼鬼祟祟地溜到城堡后墙根,她……她蹲在那里,嘴里念念叨叨,手里还抓着一把黑乎乎的草……像是在……像是在下咒!我当时在晒衣服,看得真真的!”

      “毒芹草?”欧力的眼神变得极度危险,他知道那是一种剧毒的植物。

      “是的,大人!”托马斯立刻接口,语气沉痛,“那是魔鬼钟爱的毒草!而就在昨天,”他转向玛塔,“你又在阿尼姆斯的小屋附近发现了什么?”

      玛塔像是得到了鼓励,声音稍微大了点,带着告密的兴奋说:“是……是死掉的乌鸦!三只!都被扭断了脖子,血淋淋地丢在她屋后的荆棘丛里!大人,乌鸦是魔鬼的信使啊!她……她这是在向魔鬼献祭,用邪术害人!”

      “人证在此!”托马斯牧师的声音极大,似乎充满了正义的愤怒,“更令人发指的是,我们还有物证!”他示意了一下,乌尔里希立刻从门外接过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欧力面前的桌子上,打开。

      里面有几样东西,一小把晒干的,形状奇特的深褐色草根,一个用黑线缠绕,里面装着几粒种子和某种动物细小骨头的粗糙小布包,还有一片被仔细包裹起来的,带着可疑暗红色污迹的破布。

      “这是什么?”欧力嫌恶地看了一眼。

      “大人,”托马斯指着草根,“这是在阿尼姆斯晾晒的草药中发现的狼毒草根,只需微量就能致人于死地!而这个,”他指着小布包,“是在她床头隐秘处搜出的护身符,里面是曼陀罗种子和蝙蝠指骨,是可以施加诅咒的邪恶之物!至于这片布,”
      他拿起那片破布,“是在她丈夫急病身亡时,她用来擦拭他嘴边黑血的布……上面残留着恶魔的印记!”

      每一件证据,都重重砸在欧力本已脆弱不堪的理智上,丧子之痛,对断嗣的恐惧,无处发泄的愤怒,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具体的目标!那个懂草药,独居林边,不合群的女人!她丈夫死得蹊跷,她在城堡附近鬼祟出没,她屋后有死乌鸦,她藏着毒草和邪物!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妖妇!”欧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些证据,都跳了起来,他双眼赤红,充满了嗜血的杀意,“是她!就是这个女巫!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现在又用巫术诅咒我的儿子!她夺走了这片土地的未来!”

      托马斯牧师适时地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他沉声道:“大人,主的正义不容亵渎!为了小少爷的在天之灵,为了这片土地的纯洁与延续,为了整个小镇免受魔鬼爪牙的荼毒,必须立刻将这邪恶的女巫绳之以法!用圣火净化她的罪孽!”

      欧力胸膛剧烈起伏,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毫无生气的妻子,一股毁灭一切的暴虐冲上头顶。

      “乌尔里希!”他厉声喝道。
      “在,大人!”幕僚立刻应声。
      “带上卫兵!去森林边那个女巫的巢穴!”
      这位或许并不愚昧的领主,此刻只是为了宣泄痛苦地说,“把阿尼姆斯那个妖妇给我抓来!关进地牢!我要让她在死前,尝遍她施加给我儿子的痛苦!”

      “遵命,大人!”作为忠实的下属,或者说忠实的猎犬,领主的命令,便是乌尔里希的天职,他立刻转身冲出房间。

      托马斯牧师在胸前缓缓划着十字,声音悲悯而坚定:“愿主的旨意得以伸张,邪恶必将被涤荡。”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就像是已经看到了森林边那座小屋的末日,以及那在火刑柱上熊熊燃烧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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