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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对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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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那本记载着阿尼姆斯·穆勒悲惨结局的厚重史书,但是那些残酷的文字和插图上模糊的痛苦面容,依然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林薇不知道这时候还有谁会上门找她,她现在只是一个虫子,臭虫,人人都避开她,躲着她,无视她,害怕她,恶心她,她真的不知道谁会找她,她在凳子上一动都不动,只是看着,看着门口。
“老师,是我,安逸。.”
像是知道林薇在家一样,门后响起一个男孩的声音。
原来是安逸。
林薇的身子才有所动静,但又停止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学生。
“您...还好吗?”
安逸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但门里没有任何的回复。
“老师,您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您不用担心,我知道是谁散布的谣言,是谁拍的照片,是周正,我找过他,他承认了,我都录下来了,我们有证据了。”
林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说安逸的天真,还是说那个所谓地证据根本没用,因为周正顶多只是点燃火星的人而已。她没打开门,所以她并不知道,此刻站在门口的男孩,安逸脸上有着明显的红肿,这当然是有所用意的,是他故意激怒周正出手,故意激怒周正说话,虽然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危机时刻,兵用险招,也是一个不错的策略!
林薇是说,“还好...只是,安逸你还记得我们在图书馆聊过的书吗?”
听见老师终于回复了,他这才松了口气,毕竟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让人崩溃,安逸还是有些担忧,他在门口,对着白色的门说,
“我当然还记得,老师,图书馆的事情怪我,我不该去图书馆,我不去图书馆,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这都怪我,对不起,老师。”
林薇却知道,这根本怪不得安逸,如果安逸真的有罪的话,那他的罪名就是,因为他是个人,他是个男人,换做是一只狗,一只猫,谁会在意这种照片?又或者他是一个女人,总之不该是个男人,男人都有欲望,都有生物的繁殖欲,这能怪谁吗?其实也可以怪她自己,谁让她生下来是个女人,雌性动物,更不该是老师,女老师,应该是一只虫子,这样就满足了人类想踩死她的欲望。
她起身走到门口,但依然没有打开门,只是背靠着门,眼睛中流下泪水,她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她的学生看到她的脆弱,她胡乱地擦了一下眼睛,声音略显沙哑地说:
“这不怪你,安逸,你还记得那个关于火种的故事吗?”
“更早的故事?”
安逸不明白,都这时候林薇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意义,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一个星期以前,上课提到过的那个原始人?
“是那个原始人吗?”
“嗯,” 林薇的声音没有什么情感,只有沙哑与漠然,“我那时候说过,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雨夜,雷电撕裂黑暗,点燃了一棵巨大的橡树,火焰燃烧着,雨水也无法完全浇灭它。一个被雷声吓得躲在岩穴里的人,他看到了那跳动的,带来温暖和光明的火焰。对黑暗和寒冷的原始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渴望压过了,那是对光与热的渴望。”
“老师,这个故事以后可以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向法院提交申请,并且投放证据,让他们这些人得到应有的惩处。”
安逸此刻哪有心思听故事,他止不住地摸了摸鼻子,鼻子上还流着血。
“让老师您能重新回到校园阿,老师!”
“安逸,你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
林薇声音突然变得剧烈起来,也打断了安逸的话,随后捂着胸口说,
“原始人克服了恐惧,用树枝夹起一块燃烧的木头,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跌跌撞撞地把火种带回了自己栖身的岩穴。”
“岩穴里的黑暗第一次被驱散了。他坐在火边,第一次感受到了由内而外的暖意,驱散了骨髓里的寒冷,也暂时驱散了灵魂深处的孤寂和对未知的恐惧。他伸出手,感受着火焰的温度,那一刻,他眼中闪烁的,是掌控了不属于凡间之力的狂喜与敬畏。”
“然后,他看到了火光映照下,树根旁那只被雷电波及,烤熟的鹿。” 林薇的语气带上了哽咽声,“饥饿被唤醒。他走出去,掰下一条鹿腿。回到篝火旁,他一手紧握着带来光与热的燃烧树枝,另一只手,举起了象征着力量,饱足与生命延续的食物。在雷霆与暴雨统治的世界里,在这个黑夜中,人类第一次宣告了一种全新的存在方式。”
“这是文明的起点,也是,也是权力和恐惧的起点。”
门外并没有声音响起,但是林薇知道安逸就在门口,她深深的呼吸,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努力的稳定自己的情绪,“但这个故事还没完,持火者并非独自一人,人类本身也不可能是独自一人,他属于一个小的部落,当他带着这不可思议的神力回到族人中间时,他以为带来的是希望和进步,然而...”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悲凉:“却是带回了恐惧,族人看到了他手中狂舞的火焰,看到了火光在他身后岩壁上投下的巨大,扭曲,如同恶魔般的影子,他们窃窃私语说,他操控了神罚的力量!,盗取了神的力量,会引来灾祸!”
“于是,在一个同样风雨交加的夜晚,部落在酋长的默许下,冷漠地驱赶他。”
站在门外的男孩,此刻的眼框也红了。安逸自然听过这个故意,但没有完整的听过,现在他立刻被这个故事吸引了,他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原始人被驱逐时的茫然,悲凉和不甘。
“他就这样被驱逐了,” 林薇抬头望着天花板,眼神迷离,“抱着他小心翼翼保存的火种,冲进了寒冷的,危机四伏的雨夜,他成了第一个被自己带来的光明所驱逐的人。火种是他在荒野中唯一的温暖和武器,但也成了狼群觊觎他时,暴露他位置的灯塔,他守着那簇微弱的火,如同守着自己即将燃尽的生命。他不知道,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安逸低声说:“所以,历史上的第一个持火者,他的结局...”
林薇没有直接回答,“历史,总是在以不同的方式重演,安逸,你说的是对的。掌控力量的人,往往最先被力量的影子所吞噬,无论是火种,草药知识,生育的力量,还是...思想。” 她最后一句,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对阿尼姆斯命运的感同身受。
这个关于原始人“持火者”被部落放逐的故事,太沉重了,它不再是遥远的历史课本知识,而是与中世纪猎巫悲剧,甚至与老师,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而那句自己在课堂上无意中说的话,此刻在安逸的脑海中翻腾。
“老师,我在想……那个第一个举着火把的人,他成了英雄,获得了权力,但会不会也有人在背后恐惧他?觉得他能操控这种可怕的力量,很危险?甚至……想把他手里的火把夺走,或者干脆把他和火一起……消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