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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审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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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中学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躁动,而这股躁动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一个星期前的那个图书馆午后!
高二(五)班的李娜,在上着体育课的时候,她拉着几个同学准备去体育馆看看周正,路过图书馆时,一个平时就比较八卦的同学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压低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喂!快看里面!林老师和安逸...他们俩...靠得好近!林老师那个表情...天啊!安逸看她的眼神...好专注!”
李娜顺着门缝往里瞥了一眼。果然,靠窗的位置,林薇老师微微侧身对着门口,神情是课堂上少见的专注,甚至带着忧郁,她面前站着高大清瘦的安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师,两人确实离得很近,林薇的手放在摊开的书上,离安逸放在桌边的手不远,在李娜的角度看来,极其暧昧。
李娜看的也是一愣,那两个人她也认识,这也不奇怪,因为那两个人都是风云人物,林薇!学校里公认的漂亮又有气质的女老师,多少男生私下议论的对象。安逸!年级有名的学霸,清冷疏离,很少跟女生有交集,这两人单独待在图书馆角落,气氛还这么奇怪?
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在李娜心中炸开,这简直是个爆炸性的独家新闻,不知道发在校园网上得多劲爆啊!
她飞快地掏出手机,借着门缝的掩护,几乎没有对焦,手指连按了几下快门,轻微的“咔嚓”声被图书馆的寂静放大,但是里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她迅速把手机藏好,心脏怦怦直跳,拉着不明所以的几个同学快步离开。
晚上的时候,在床上的李娜精心挑选了角度最暧昧的一张照片——林薇专注忧郁的侧脸,安逸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的定格瞬间,两人在照片中的距离被门框和视角压缩得近在咫尺。她加了个模糊的滤镜,让背景更虚化,更凸显两人,然后,她带着恶作剧的心态,把照片发给了她的男友——周正。
猜猜我在图书馆看到了谁?林老师和安逸,啧啧,气氛不一般哦!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周正那张棱角分明却带着痞气的脸上,他刚打完球冲完澡,浑身还冒着热气,正无聊地刷着手机,刷了一会儿视频,这会手机上方,李娜的头像跳动了两下,周正看到了,想起前不久李娜发给他,床上的性感poss,不由得笑骂,“这个婊子,又想干嘛?”
照片!林薇?
周正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照片上,林薇那专注而带着一丝脆弱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知性中混合着忧郁的气质,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安逸,那个整天捧着书本,在他眼里只会装深沉的书呆子,居然能离林老师这么近?林老师还用那种,该死的专注眼神看着他?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嫉妒,愤怒和不甘的邪火“腾”地一下窜上周正的心头。凭什么?安逸凭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虫?凭什么他能得到林老师那样的注视?而自己,只能吸引那些叽叽喳喳的,长满脑壳包的女生?
他死死盯着照片里安逸的侧脸,一个扭曲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他想象着自己是安逸,想象着自己站在林薇面前,她抬起头,用照片里那种专注的,带着依赖的目光看着自己。想象着她那件米白色亚麻衬衫下起伏的曲线,想象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书卷又像咖啡的香气。
呼吸都变得粗重,周正感到一阵燥热,一种混合着强烈性冲动和破坏欲的邪念攫住了他。
“装什么清高!婊子!” 他对着手机屏幕,对着照片里的林薇,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他迅速保存了那张图书馆偷拍的照片,将它们视作某种隐秘的收藏和武器。
而不仅图片是种武器,言语也是一种武器。
检查,她终究没有写。写什么?忏悔一条裙子?忏悔,忏悔自己是个有独立思想,有正常审美,有私人生活的女性?她做不到。那份强加给她的罪状,本身就是对她人格最彻底的羞辱,她拒绝在精神的绞刑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但这种拒绝,在强大的机器面前,微弱得如同叹息。
“林薇老师!经校务委员会研究,鉴于你在停职反省期间,未能深刻认识自身问题,态度消极,且网络舆情持续发酵,对学校造成无法挽回的恶劣影响现正式通知你,即日起解除劳动合同,请于三日内到校办理离职手续,并归还所有教学资料及物品。”
手机屏幕上,来自学校人事处的短信,轰然砸碎了她仅存的,摇摇欲坠的立足之地,工作,她热爱并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事业,她安身立命的根基,被连根拔起,弃如敝履。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母亲打来的,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妈”两个字,手指僵硬,迟迟无法按下接听键。她能想象母亲的声音,一定是强压着哭腔的担忧和小心翼翼的询问,回家?她如何面对父母焦虑而心痛的眼神?如何解释这场荒诞的,毁灭性的风暴?她只会成为他们的耻辱和负担,她不能让父母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社会的唾沫星子淹死。
她挂断了电话,然后,是父亲,再挂断,弟弟发来微信:“姐,你还好吗?别理那些神经病!” 她看着那条信息,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无法回复,她的不好,沉重得无法用任何文字承载。
网络的狂欢并未因她的失业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社会性死亡,彻底完成。
她成了一个行走的“污点”,一个被系统正式标记并驱逐的“异类”,她存在的每一口呼吸,都成了罪过。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公寓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缓慢。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开灯,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不清,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曾经灵动的双眸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洞。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曾经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举火者”与“猎杀”的林老师,那个穿着碎花吊带裙在海边微笑的林薇死了,被一点点凌迟,被一寸寸焚毁。
她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夜风带着城市特有的,混杂着尘埃和尾气的味道涌进来,吹动了她额前干枯的碎发。她俯瞰着脚下这座巨大的,灯火璀璨的城市,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远处的商业区霓虹闪烁,巨大的LED屏幕上正播放着光鲜亮丽的广告。
世界依旧在高速运转,喧嚣,生机勃勃。
这繁华,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幽灵,她的痛苦,她的冤屈,她的绝望,在这庞大的城市噪音中,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她想起了阿尼姆斯,那个被剥光衣服,在石块和泥巴中走向火刑柱的女人,她们之间隔了数百年,却也共享着同一条命运的绳索,一条由恐惧,偏见,权力共谋编织的,专门用来绞杀“异类”的绳索,阿尼姆斯死于公开的烈焰,她呢?
阿尼姆斯在火焰吞噬前看到了月湖和阿萨姆,获得了某种精神上的解脱与回归。
她呢?她的阿萨姆在哪里?她的月湖在哪里?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她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缓慢地,用力地写下:
“我无罪。”
只有这三个字。像是最后的呐喊,也像最终的审判,她不需要忏悔,她只需要宣告自己的存在,哪怕只有自己听见。
写完,她将纸条轻轻放在桌面上,压在手机下面。
随后她走到浴室,她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哗地注入,升腾起氤氲的白雾,模糊了镜面。她脱掉身上的衣服,浑身赤裸,赤脚踏进温热的水里,在浴缸中缓缓躺下,让水流温柔地包裹住她的身体。
水温很舒适,她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自己正在下沉,沉入这片由恶意和冷漠构成的,无边无际的深海,窒息感越来越强,意识开始模糊。
在亮光处她似乎看到了讲台下学生们举着的烛光,也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他站在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