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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辰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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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宫灯在殿宇间悬成星河。
丝竹声里,燕木深端坐在主位,看着底下觥筹交错,眼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宁骛端着盏葡萄酿,黑蓝色的劲装在灯火下泛着暗纹。
他正靠在朱红廊柱上看燕稔应付一群围着他的贵女。
“七殿下生得真好,这白青色的衣裳衬得人跟玉似的。”
“听说七殿下昨日还在教新来的孩子规矩呢,心善得很。”
……
燕稔微微颔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他的眼尾的弧度柔和,指尖却在袖中轻轻捻着。
因为他瞥见不远处的大皇子燕敕正端着酒杯,眼神落在卢归身上——带着冷意。
卢归站在角落里,青灰色的短打在满殿华服中显得格外素净。
他手里捏着杯果汁,脊背挺得笔直,面对几个勋贵子弟不怀好意的打量,眼神里的锐劲一丝未减。
谁往前一步,他就能扑上去“咬”一口。
“那不是于教头带的野孩子吗?穿成这样也敢来赴宴?”
有个胖公子嗤笑一声,还故意撞了卢归的胳膊。
果汁洒在衣摆上,卢归没动,只抬眼冷冷地扫过去。
那眼神太凶,胖公子竟往后缩了缩。
啧,挑事儿的。
“王公子这是喝多了?”
宁骛忽然晃悠悠走过来,胳膊搭在卢归肩上,手里的酒盏往胖公子面前一递:“我爹说你爹前几日在朝上被陛下训了,正愁没处撒气呢——要不,我陪你喝两杯?”
语气带玩笑,眼神满戏虐。
胖公子哪敢接话,讪讪地溜了。
呵,屁大点儿的胆都没有,还来挑事儿。
卢归想把他的胳膊甩开,却听宁骛压低声音:“别硬扛,这里的人坏得很,阴招比你会的招式还多。”
廊下的燕稔恰好转头,看见这一幕,随即又被另一道目光拽住——
燕敕正朝他走来,明黄色的皇子常服衬得少年身姿挺拔。
只是眉宇间带着点化不开的紧绷。
“七弟倒是清闲。”
燕敕举了举杯:“听说你最近常跟相府那小子混在一起?宁相野心不小,七弟可得当心。”
燕稔垂下眼睫,白青色的发带在灯火下轻轻晃:“大哥说笑了,宁骛是我自幼相识的朋友。倒是大哥,前几日在围场猎了头白狐,父皇说太过奢靡,大哥可知晓?”
他声音依旧温软。
却,精准地戳中了燕敕近日被训斥的事。
燕敕脸色微变,刚想反驳,就见燕稔忽然抬头。
他的眼神清亮,带着点无辜的好奇:“大哥方才看卢归那般专注,是觉得他有什么不妥吗?他是于教头收养的孩子,于教头可是父皇最信任的人呢。”
这话软中带硬,既抬了于落晖,又暗指燕敕不该对父皇信任之人的亲近多加审视。
燕敕噎了一下,看着弟弟那张依旧温和的脸,忽然觉得这双眼睛里藏着的东西,比自己想象中,深得多。
“没什么。”他终是松了语气:“只是觉得这孩子眼神太烈,怕他在宴上失了礼。”
“有我和宁骛看着呢,大哥放心。”
燕稔微微一笑,转身往宁骛那边走去,路过卢归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去吃点东西吧,御膳房的糖蒸酥酪很好。”
卢归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正冲燕敕方向做鬼脸的宁骛,抓起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宁骛看着,心里有一点点不屑——也不学着点,就知道吃。
“听见没?大皇子想给你使绊子呢。”
“嗯。”卢归应了一声,又拿起块糕,这次却递到宁骛面前,“你吃。”
宁骛愣了一下,接过来塞进嘴里,含糊道:“算你有良心。”
算了算了,还算有良心。
燕稔看着他们俩,又瞥了眼独自站在廊柱下饮酒的燕敕,眼底的笑意淡了些。
他知道大哥并非本性坏,只是被母妃的话迷了心窍。
可这皇城之中,一旦生了嫌隙,再想回到从前那般,怕是难了。
忽然,殿内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宁镧正陪着燕木深看孩子们准备的贺礼。
燕稔眼睛一亮,拉着宁骛和卢归走过去:“该我们献礼了。”
宁骛捧着云子石棋,燕稔端着题了字的棋盒,卢归则抱着那副竹棋。
三个半大孩子并肩站在殿中,黑蓝、白青、青灰三色身影在灯火下格外分明。
燕木深看着他们,又看了眼身旁若有所思的燕敕,忽然朗声笑了:“好,好啊。朕的孩子们,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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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宴后的相府书房,烛火映着宁镧捻须的身影。
宁镧放下手中的玉杯,看向对面的吏部尚书李大人,笑叹:“今儿宴上,你瞧见骛儿那机灵劲儿了?”
“瞧见啦,王御史家的小子想挤兑卢归,他三言两语就给挡了回去,倒比那些规矩管用。”
“何止是宁小公子?七殿下也叫人惊叹。”李大人捻着胡须,“大皇子那番话里藏着的刺,他软乎乎一句就拨了开,是揣着七窍玲珑心啊。”
“还有于教头带的那个卢归!那股子气势,哪是寻常孤儿该有的?”
“你们说,这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将来会是何等光景?”
李大人呷了口茶,目光深远:“宁小公子套路深,却护着七殿下;七殿下看着温和,心里跟明镜似的;那卢归瞧着冷硬,却肯听他们俩的话……”
……
“那三个孩子的心思,可比咱们想的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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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宫墙下,宁骛正拽着燕稔和卢归往御花园跑,黑蓝色的发带在风里甩得张扬:“快!我知道个地方能看见最亮的星星,去晚了就被云彩挡了!”
燕稔被他拉着,白青色的衣袖飘起来,笑着叮嘱:“慢点跑。”
卢归跟在两人身后,手里还攥着燕稔塞给他的糖块儿。
御花园深处的望月台地势颇高,夜风卷着桂花香漫上来时,宁骛正拽着燕稔的手腕往上跑。
“就这儿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指着头顶的夜空,“你看那几颗,亮得跟父皇的夜明珠似的!”
燕稔喘着气站稳,白青色的衣襟被风吹得轻轻鼓起来。
他抬头望去,果然见银河横亘在墨色天幕上,要比在寝殿窗前看到的亮得多。
真漂亮,宁骛想跟阿稔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可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从台下传来,像有谁在挥剑。
气氛被破坏了……
宁骛眼睛一眯,拉着两人猫腰躲到望月台的石狮子后面:“有动静。”
月光顺着石阶往下淌,照亮了台下那片空场。
一个青绿色的身影正在那里挥剑,剑光在夜色里划出冷冽的弧,时而凌厉如裂帛,时而又轻柔如拂柳。
正是那日见过的宫女范青筠。
她显然没穿宫装,换了身利落的短打,长发用同色布带束成高马尾,随着挥剑的动作在风里甩动。
此刻的她全然没了白日里低眉顺眼的样子,每一剑都带着股说不出的狠劲,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较劲。
“她怎么会在这里练剑?”燕稔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攥紧了宁骛的衣袖。
宫里的宫女学针线女红的多,练剑的却是闻所未闻,更何况是这般精妙的剑法。
卢归的眼神也变了,死死盯着范青筠的招式——那剑法绝不是寻常江湖人能教出来的。
范青筠一剑刺向虚空,收势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她的衣摆,露出半截缠着布条的手腕。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头望向望月台,目光锐利。
三人赶紧缩回头,心脏怦怦直跳。
宁骛刚想探头再看,就见范青筠已收了剑,转身往暗处走去,脚步快得像阵风。
青绿色的身影很快就隐进了树影里,只留下地上那柄用布裹着的剑。
等了许久,确认人走远了,三人才敢从石狮子后钻出来。
宁骛第一个冲下台,捡起那柄剑掂量了掂量,惊道:“好沉!这可不是宫女该用的玩意儿。”
剑鞘是普通的黑檀木,可抽出半截剑身,却见寒光凛冽,刃口泛着青芒,显然是柄好剑。
卢归凑过来摸了摸剑脊,忽然道:“是军中的锻造手法。”
“军中?”燕稔愣住了,“她一个宫女,怎么会有军中的剑?”
宁骛把剑插回鞘里,放回原处,眼神里满是兴味:“我就说这宫女不简单。你看她方才的样子,哪像伺候人的?倒像是……”
他顿了顿,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讲江湖侠女的话本:“倒像是藏在宫里的高手。”
“她练剑时的眼神……”燕稔轻声道,“像是有很多心事。”
卢归没说话,只是望着范青筠消失的方向,眉头皱得很紧。
他想起自己爹娘被抓走那天,也是这样的夜色,也是这样藏着许多说不出的苦。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些:“她的剑法里,有杀意。”
宁骛和燕稔同时看向他。
杀意?!
“于教头说过,练剑的人藏不住心思,”
卢归望着远处的宫墙:“她每一剑都像在杀人。”
夜风忽然凉了些,吹得三人的发带都飘了起来。
望月台上的星星,依旧明亮。
“走吧。”燕稔轻轻拉了拉他们的衣袖,“天晚了,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