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消毒水与试探的回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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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的门将外面的喧嚣隔绝成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消毒水冰冷洁净的气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入感。
顾凛闭着眼，背脊僵硬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额角的冷汗早已被空气吸干，留下紧绷的触感。每一次呼吸，肺部深处还残留着灼痛后的余烬，提醒着方才那场狼狈的濒死挣扎。门外，林骁那特有的大嗓门穿透门板，嚷嚷着篮球赛和鸡腿，陆晨温和的劝解如同润滑剂，陈默冷静的只言片语像精准的标点……而那个声音，那个夏悠阳拔高的、刻意带着点为难和傻气的回应，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他敏感的神经。
“……骁哥！我刚转来啊！球都运不利索……”
呵。
顾凛的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是刚才咬破嘴唇留下的。他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痛苦和虚弱被一层更深的、如同寒潭沉淀后的冷冽覆盖。医务室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得皮肤愈发透明，毫无血色。他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自己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只手，不久前曾死死攥住夏悠阳的手腕。冰冷，汗湿，带着濒死的绝望和一种……想要抓住真相的执拗。
此刻，指腹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皮肤下那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感。强健，充满生命力。与那个咋咋呼呼、连球都运不利索的“转校生”人设，格格不入。
更格格不入的，是那本《实用内科学·呼吸系统卷》。深蓝色的封皮，烫金的冰冷字体，棱角分明地砸在地板上的景象，在他混乱的视野里不断闪回。那本书，像一个巨大而刺眼的问号，悬在夏悠阳阳光灿烂的笑容背后。
装傻。
顾凛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唇角微微下撇，勾勒出一抹极淡、极冷的嘲弄。他讨厌被欺骗，更厌恶被当成傻子。尤其厌恶那种……看似阳光无害，实则包藏祸心的接近。那个人，那双在危急时刻异常冷静、甚至带着命令口吻的眼睛，那精准按压穴位的稳定手指，和那本突兀出现的专业书籍……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他慢慢地将视线投向紧闭的医务室门。薄薄的门板之外，那个被称作“悠阳”的人，正被一群吵闹的同伴簇拥着，像一颗被众星拱月的、虚假的太阳。顾凛的眼神锐利如冰锥，仿佛能穿透那层木板，钉在夏悠阳光鲜的伪装之上。
* * *
走廊里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拐过楼梯口，只剩下兄弟四人。
“悠阳！真的牛逼！” 林骁的手臂依旧牢牢地箍着夏悠阳的肩膀，兴奋得像个刚赢了比赛的孩子，小麦色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钦佩，“那架势！那手法！帅炸了！以后你就是我骁哥罩着的头号军师了！中午食堂，鸡腿管够！”
夏悠阳被他勒得龇牙咧嘴，努力从林骁铁钳般的手臂下挣脱出来，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招牌式的、带着点无奈和夸张的灿烂笑容：“哎哟骁哥，轻点轻点！骨头要散架了！什么军师啊，就是书上瞎学的，运气好碰上了！再说了，顾凛同学那脸色，看着就吓人，哪能不管啊？” 他揉了揉肩膀，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在医务室里那个临危不乱、甚至隐隐透着压迫感的人只是错觉。
“不过，” 陈默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夏悠阳夹在腋下的深蓝色大部头书上，声音没什么起伏，“那本书，《实用内科学》，呼吸系统卷。”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高中生看这个，很少见。” 他的语气没有质疑，只是纯粹的观察结论，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挑开了夏悠阳试图用“亲戚是医生”编织的薄纱。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夏悠阳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他动作极其自然地举起那本书晃了晃，深蓝色的封面在走廊光线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光弧。“嗨，默神，你也知道我家情况嘛，” 他的声音依旧清亮，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坦荡，“老家就一个爷爷，年纪大了，身体总有点小毛病。上次他咳得厉害，我着急上火，就想着多学点，万一有点用呢？不求精通，能看懂点皮毛，知道什么时候该送医院就行。” 他耸耸肩，一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的表情，眼神清澈无辜地看向陈默，“是不是有点傻？买这么厚的，看得我头都大了。”
陆晨站在一旁，清秀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适时地接过了话头，目光在夏悠阳和陈默之间打了个转：“关心家人是好事，悠阳有心了。不过这种专业书确实深奥，需要帮忙找些更通俗的科普资料吗？我认识一位做健康科普的编辑叔叔。” 他巧妙地化解了可能产生的追问，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更安全、更日常的方向，同时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
“好啊好啊！” 夏悠阳立刻露出感激的表情，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还是晨少靠谱！这书看得我云里雾里的，有通俗版的就太好了！” 他顺势将书塞回自己那个半旧的书包侧袋，帆布被撑得鼓鼓囊囊，棱角分明地凸起一块。动作流畅，毫无迟滞。
林骁完全没在意这段关于书的对话，他的注意力已经飞到了别处，大手一挥：“行了行了，书的事回头再说！走走走，回教室！下节老刘的课，再晚点又要挨训了！” 他风风火火地带头往前走，校服拉链在胸前晃荡。
夏悠阳笑着应和，快步跟上林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凝滞从未发生。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又带着点少年单薄的轮廓，笑容灿烂得晃眼。
陈默推了推眼镜，没再说话，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掠过夏悠阳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陆晨走在最后，唇角的笑意温和依旧，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思索。他看了一眼夏悠阳书包侧袋那突兀的棱角，又看向前方那个阳光开朗、仿佛毫无阴霾的背影。
* * *
高二（七）班的气氛有些微妙。
夏悠阳跟着林骁他们踏进教室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课间瞬间安静了几秒。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早上那场发生在教室后方的突发状况和夏悠阳当机立断的表现，显然已经成了爆炸性新闻。
“悠阳！英雄回来了！” 有平时就活跃的男生笑着起哄。
“夏悠阳，你刚才太帅了！”
“顾凛没事了吧？”
七嘴八舌的声音涌了过来。
夏悠阳脸上立刻堆起那种略带羞涩和无措的笑容，连连摆手：“别别别！什么英雄啊，就是刚好知道点急救常识，瞎猫碰上死耗子！顾凛同学没事了，刘老师在医务室照顾着呢。” 他一边应付着，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靠窗倒数第二排，那个离顾凛的“孤岛”最近的位置。
林骁像个尽职的护卫，大嗓门替他挡着：“行了行了，都散了啊！没看见悠阳脸皮薄吗？该干嘛干嘛去！” 他挥着手，像赶小鸡似的把围过来的人驱散。
夏悠阳松了口气，在林骁的保护下终于坐回自己的位置。他放下书包，动作自然地拉开拉链，准备拿出下节课的书本。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身后那个角落。
顾凛的位置空着。椅子摆放得一丝不苟，桌面干净得几乎反光，像一座无人踏足的冰冷祭坛。那里残留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还未散尽，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低压，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夏悠阳的目光在那空位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眼底深处那点阳光下的轻松如同潮水般褪去，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警觉。随即，他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从书包里翻找着课本。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刘玉婷的身影出现了，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点疲惫后的严肃。而跟在她身后，走进教室的，正是顾凛。
他回来了。
脸色依旧苍白得像初冬的新雪，唇色淡得几乎透明，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孤傲和冷硬。他没有看任何人，微垂着眼睑，额前细碎的刘海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大半神情。他径直走向那个靠墙的角落，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是真空。
整个教室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空气仿佛凝滞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好奇和无声的窥探。
顾凛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拉开椅子。动作间，他仿佛不经意地，微微侧了一下头。
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毫无预兆地、精准地射向斜前方的夏悠阳。
夏悠阳正低着头，从书包里往外拿书。他的动作似乎因为顾凛的视线而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肩膀的线条有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拿出的，正是一本崭新的数学课本。
而顾凛的目光，却像冰冷的刻刀，越过夏悠阳的肩膀，牢牢地钉在了他放在桌角、那个半旧书包侧袋上。
那本厚重的《实用内科学·呼吸系统卷》，深蓝色的硬壳封面，一个棱角正倔强地从敞开的侧袋口顶出来，在窗外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目的光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夏悠阳的手指捏着数学课本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目光的重量，像实质的冰棱，刺在后背上。
顾凛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收回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随意扫过。他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拿出书本，动作一丝不苟。苍白的侧脸对着窗外，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然而，就在他完全坐定，目光投向自己桌面的一刹那，夏悠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他唇角边，那抹一闪而逝的、冰冷到近乎残酷的弧度。
那弧度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夏悠阳握着数学书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他脸上那点阳光灿烂的笑意，在无人注视的角落，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微微摇曳了一下，只余下一点模糊的光晕。他低下头，翻开课本，视线落在复杂的公式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后颈处，那道冰冷目光留下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