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暗流于晴空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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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灰色的普通笔记本，平整地压在深蓝色、棱角分明的《实用内科学·呼吸系统卷》上，像一个轻描淡写却又无比沉重的封印。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铺满桌面，夏悠阳却感觉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顾凛已经回到了他的角落，微垂着头，额发遮住眉眼，像一座重新封闭的孤岛，仿佛刚才那无声的、带着冰冷穿透力的试探从未发生。
夏悠阳盯着那本属于自己的浅灰色笔记本。指尖下的触感，清晰地传递着下面那本医学书坚硬冰冷的棱角。顾凛指尖擦过书脊时那细微的触感，和他眼底那抹极淡却刺骨的嘲弄，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藏？藏得住么？
那句话如同无声的诅咒，在他脑海里回荡。阳光落在他脸上，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沉沉的暗影。他慢慢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动作有些迟滞，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枷锁。那本深蓝色的巨著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烫金的书名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悠阳？发什么呆呢？” 林骁打着哈欠从座位上抬起头，睡眼惺忪，嗓门却已经恢复了洪亮，“下午体育课，打球去啊！别想赖！” 他完全没注意到夏悠阳桌面的“冰山一角”和他片刻的失神。
夏悠阳像是被惊醒，迅速将笔记本塞进书包，同时将那本《实用内科学》也粗暴地往里一推，试图掩盖那刺眼的蓝色。他抬起头，脸上已经重新堆砌起林骁熟悉的、带着点无奈和阳光的笑容：“骁哥，你饶了我吧！刚转来，球都认不全呢！让我先熟悉熟悉操场行不行？”
“那不行！就得实战！” 林骁站起来，活动着筋骨，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走走走！哥教你！保证让你一鸣惊人！” 他不由分说地过来拽夏悠阳。
陈默已经醒了，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地扫过夏悠阳略显仓促收拾书包的动作，又瞥了一眼角落里纹丝不动的顾凛，镜片后的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淡淡提醒：“体育老师说了，身体不适可以请假。” 这话像是对林骁说的，又像是意有所指。
陆晨也微笑着起身，整理着校服领口：“林骁，悠阳刚来，别太急。悠阳，要是真不想打，去器材室帮老师整理下器械也行，体育老师人很好说话的。” 他给了夏悠阳一个温和的台阶。
“谢谢晨少！我……我还是去熟悉熟悉场地吧！” 夏悠阳立刻顺着台阶下，站起身，避开林骁的“魔爪”，笑容灿烂，“骁哥，打球下次，下次一定！”
林骁有些失望地撇撇嘴：“行吧行吧！那你可得快点练！下个月班赛，缺人！”
兄弟四人走出教室，将午后的宁静和角落里那座沉默的孤岛甩在身后。走廊里再次充满了喧闹的人声和青春的气息。林骁的嗓门在空旷处显得更加洪亮，他还在遗憾夏悠阳不能立刻上场。陈默安静地跟在旁边，陆晨则温和地和路过的同学打着招呼。
夏悠阳走在他们中间，脸上的笑容放松了些许，仿佛重新回到了安全的港湾。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他刻意不去想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林骁的咋呼和陆晨温和的交谈上。
* * *
体育课的内容是自由活动。大部分男生都涌向了篮球场，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在操场散步或打羽毛球。
夏悠阳依言没有去打球。他沿着操场边缘的跑道慢慢走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绿茵场和远处的篮球架，实则带着一种刻意的放松。他在试图平复心绪，也在观察——观察这座新的校园，观察那些陌生的面孔，也观察着……那个坐在看台最高处、远离人群的身影。
顾凛。
他果然没有参与任何活动。他独自一人坐在看台最顶端，背脊挺直，微微蜷着腿，膝盖上放着一本书。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渗透那层无形的屏障，只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清冷的轮廓。他微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表情，像一尊被遗忘在喧嚣边缘的玉石雕像。周围的喧闹、呼喊、笑声，都与他无关。他是喧嚣人海中一座沉默的孤岛。
夏悠阳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他隔着半个操场的距离看着顾凛。那个位置很高，视野开阔，足以俯瞰整个操场。他是在看书？还是在……观察？
这个念头让夏悠阳的心微微一沉。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篮球场。林骁正生龙活虎地抢断、上篮，引来一片喝彩。阳光、汗水、热烈的呼喊，这才是正常的、充满生命力的青春图景。
“看什么呢？” 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陆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递了一瓶给夏悠阳，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看台高处。
夏悠阳接过水，拧开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笑了笑，语气轻松：“没什么，看骁哥打球呢。他真猛。” 他刻意忽略了顾凛的存在。
陆晨的目光在那座孤岛上停留了一瞬，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淡淡的惋惜。“嗯，林骁精力是旺盛。”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朋友间的推心置腹，“顾凛他……一直这样。高一刚开学时还有人试着跟他说话，后来就……”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没人能靠近，也没人愿意再碰壁。
夏悠阳握着水瓶的手指紧了紧。他想起了医务室里顾凛那双充满抗拒和痛苦的眼睛，想起了他灰紫色的嘴唇和破碎的喘息。陆晨的“一直这样”，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心里某个地方。他想起陈默午休时的话：“情绪剧烈波动，过度紧张，也是常见诱因。”
难道……他的孤僻和冰冷，本身就是一种自我保护？一种对抗某种看不见的、更深层痛苦的盔甲？
这个念头让夏悠阳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不合时宜的探究甩开。他应该听林骁和陆晨的，离顾凛远点。他的秘密经不起探究，也承担不起再次刺激对方的责任。
“嗯，知道了。” 夏悠阳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似乎也浇不灭心底那点莫名的躁动。
就在这时，篮球场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哗，夹杂着林骁标志性的大嗓门怒吼：“操！你他妈不长眼啊？！”
夏悠阳和陆晨同时望过去。只见篮球场边，林骁正揪着一个穿着其他班校服的高个男生的衣领，脸色涨红，怒气冲冲。旁边散落着一个被踩扁的矿泉水瓶。
“好像是那人不小心撞翻了林骁的水，水溅到他新球鞋上了。” 旁边一个同学小声解释。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
夏悠阳和陆晨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骁哥！冷静点！” 夏悠阳第一个冲过去，脸上带着惯常的、阳光又带着点劝架意味的笑容，伸手去拉林骁的胳膊，“多大点事！鞋子脏了回去擦擦就好了！” 他声音清亮，试图缓和气氛。
陆晨则直接站到了那个被揪着衣领的男生面前，清秀的脸上带着温和但不容置疑的笑容，语气从容：“同学，不好意思，林骁脾气有点急。鞋子脏了确实有点心疼，你看这样，我认识一个不错的清洁店，保证能弄干净，费用算我的？” 他巧妙地给出了解决方案，既给了林骁台阶，也给了对方体面。
林骁被夏悠阳拉着，又看到陆晨出面，怒气稍微平复了些，但还是瞪着对方：“悠阳你别拉我！这小子走路跟螃蟹似的！”
“好了骁哥，” 夏悠阳手上加了点力道，半拖半劝地把他拉开，“这么多人看着呢，为双鞋子打架多不值当！走走走，喝水去，我请你喝冰的！” 他一边说，一边朝陆晨使了个眼色。
陆晨会意，对那个惊魂未定的男生又说了几句，对方似乎也自知理亏，嘟囔着道歉离开了。
一场小风波被迅速平息。夏悠阳拉着骂骂咧咧的林骁走到场边，陆晨去买水。陈默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林骁沾了点水渍的球鞋，平静地说：“有机溶剂可以去除大部分水渍，我带了点丙酮，下课给你。”
林骁的火气彻底被兄弟们的行动浇灭了，挠挠头：“哦……行吧。谢了默神。” 他又看向夏悠阳，有点不好意思，“悠阳，谢了啊。”
夏悠阳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跟我还客气？不过骁哥，你这暴脾气真得改改，吓死人了。”
阳光重新洒在篮球场上，喧闹依旧。刚才的小插曲仿佛只是青春乐章里一个跳跃的不和谐音，很快被更大的声浪淹没。夏悠阳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和林骁他们插科打诨，仿佛刚才看台上那道孤寂的身影带来的阴影从未存在过。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夏悠阳眼角的余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看台高处。
顾凛依旧坐在那里，姿势似乎都没有变过。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清冷的剪影。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正投向篮球场这边，落在他们这群刚刚平息了风波、笑闹成一团的人身上。
距离太远，夏悠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道目光，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穿透力，隔空而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置身事外的审视。
夏悠阳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那道目光，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看，这就是你的“阳光”世界，你的“烟火人间”。
而他，依旧是那个被隔绝在喧嚣之外的、沉默的观察者。
夏悠阳猛地转过头，不再去看。他拿起陆晨刚买回来的冰水，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悄然涌起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阳光晴好，兄弟在侧，青春正盛。可他知道，就在那片喧嚣的阴影里，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而他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和那座拒绝融化的孤岛之间，一场无声的暗流，正在晴空之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