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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好,我们一起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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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前一周的自习课,竞赛班老师很贴心的没有布置竞赛学习内容,让大家专心准备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页声和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响。
郁觅完全没有在意老师的好心,也完全不在意期末考试。
他还是看着手中的那本有机化学,左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右手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反应式,解题思路依旧剑走偏锋,省略了教材上的许多步骤,而是直接用其他不显眼的条件很快推导出最终产物。
张老师上周当众点名过他这种“野路子”。
但作为一个开明的老师,批改试卷时直接给了他满分,因为结果确实完全正确。
期末考试一转眼过去,因为竞赛知识和正常高中学习内容并不相通,郁觅全科总分还是垫底,只有化学勉强能看。
段央的成绩依旧是年一,明明是不走这条路也能考清北的料,不知为何非要来竞赛教室。
反正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怪咖。
郁觅想着,提着水杯走回教室,此时寒假集训的通知单正巧刚发下来,全班一片哀嚎。
“从期末考试后一直训到三月,中间只放十天假?”沐腾惨叫,“这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竞赛班的假期始终比普通班要地狱一些,暑假七天,寒假十天。但在过年喜气洋洋氛围的熏陶下,这十天的假期比那七天还能引起民愤。
但大家也只是背地里吐槽,无人敢真的揭竿而起。毕竟在家学习和在校学习,都差不多痛苦。
郁觅解开围巾,听老师讲解冬令营的选拔规则。
大家已经在上半学期学完了化学竞赛四大板块的理论基础,这次集训主要是刷竞赛专题精编。
结束后,四月份是省级预赛,预赛通过后,高二下学期强化实验。
最后九月冲刺省队。
“当然,高三能不能进国家集训队,能不能拿到奖牌才是最重要的。”老师强调。
去年我们学校光是奥赛保送清北的就有七个人,机会还是很大的,再不济也能给高考加分,大家不要有太大压力。
郁觅默默折好通知单。
冬季集训就在本校,他和段央都是之前走读生,为了方便,老师给他们安排了一间空宿舍。
仔细想来,他和段央已经认识半年了。
郁觅的睡姿也说不上安稳,深夜被冻醒时,发现段央的床铺空着。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窗外飘着细雪。
洗手间隐约传来水声。
郁觅披上外套走过去,推开门时,段央正对着镜子往腰侧涂药。
镜面反射里,一大片青紫淤痕横贯肋骨,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两人在镜中对视,空气凝固了一瞬。
“又被你爸打了?”郁觅靠着墙,很直接地问。
段央扯下衣摆,转身时已经挂上那副惯常的笑脸,很坦然回答:“嗯。”
郁觅拿起药膏,拧开盖子:“转身。”
段央眨眨眼:“啊?”
“我说,”郁觅一字一顿,“转过去。又不是第一次了,害羞什么。”
药膏是冰凉的,郁觅的指尖却烫得惊人。他小心地把药涂在那些淤青上,听见段央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时轻时重。
“郁觅。”段央突然轻声叫他。
“......嗯?”
“以后每次受伤,你都帮我涂药好不好?^ ^”
“神经,为什么?”
“因为…”段央牵引他的指尖划过腹肌。“你碰过的地方才肯结痂。”
“…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恶心。”
“对了,新年礼物,”段央收回手。“我想要个拥抱~”
郁觅的手顿在半空,讥讽的话也咽了下去,此时的段央眼尾有些泛红,他很少有看起来这么脆弱的时候。
段央的声音莫名放的很轻,“行吗?”
窗外,雪落无声。郁觅僵立了几秒,突然上前一步,把额头抵在段央的肩膀上。
这是个别扭的姿势,不像拥抱,倒像是某种笨拙的投降。
段央却笑了,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背:“谢谢。”
郁觅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薄荷沐浴露的气息。这个距离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一声,两声,渐渐同步。
当晚是除夕夜,食堂阿姨包了羊肉胡萝卜饺子。
“孩子们不容易,”阿姨把饭盒装得满满当当,“多吃点。”
段央不知从哪弄来一盒葡萄汁,兑上可乐,倒进两个纸杯里,像是喝红酒一样煞有介事地举杯:新年快乐啊,同桌。”
郁觅碰了碰他的杯子:“......新年快乐。”
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甜得发腻。
“真是诡异的搭配。”郁觅吐槽。
段央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给。”
“?”
“压岁钱,”段央笑嘻嘻地说。
郁觅接过那个薄薄的红包,拆开发现是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后,上面画着幅简陋的地图,郁觅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藏宝图?”
“嗯。如果我们未来能和你那个梦一样,逃得远远的,在一起快乐生活,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挖。”
“…”郁觅觉得这家伙应该不会藏什么正经东西。
“今晚不查寝,我们溜出去看烟花吧^ ^。”段央很快跳过了前一个话题。
“为什么不在宿舍看。”
“我想吃关东煮了。”
郁觅不语,只是继续盯着那张地图看了很久。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也会在红包里塞纸条,写着“健康平安”之类的吉祥话。
“......幼稚。”他把纸条折好塞回口袋。
段央笑得眼睛弯起来,夹了个饺子给他:“快吃,十二点前要赶到。”
“我们两个人的饺子不是一样的吗。”
“我的好吃。”
便利店暖气开得很足。
他们买了关东煮和热可可,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看外面零星升起的烟花。
段央的鼻尖被冻得通红,说话时呼出白气。“好漂亮哦。”
郁觅没回答,只是把热可可推给他:“暖手。”
玻璃窗映出两人的倒影——段央穿着那件深蓝色羽绒服,郁觅裹着黑色校服冲锋衣,像两株相依的植物,在寒冬里安静地生长。
“我小时候最讨厌过年了。”
“我也讨厌。”
窗外又升起一簇烟花,映得满室流光。
“这个给你。”郁觅把一个空红包塞给他,这是他刚从便利店顺手买的,接着他立刻低头喝了一口热可可,没有看段央,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郁觅。”段央把红包塞进口袋,突然凑近,“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郁觅看着玻璃上两人的倒影,轻声道:“......没有,这个一点也不灵。”
“那我帮你许一个,”段央的呼吸拂过他耳畔,“希望明年这个时候——”
他的声音淹没在突然炸响的烟花声中。
郁觅只看见他的口型。
“我们还能在一起看烟花。”
回宿舍的路上,雪又下大了。
段央突然在路灯下停住脚步:“看。”
郁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积雪的路面上,两排脚印蜿蜒向前,一道整齐,一道散乱,却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像不像量子纠缠?”段央笑着说,“无论隔多远,都会相互影响。”
郁觅盯着那些脚印看了很久,突然弯腰团了个雪球砸过去。
段央猝不及防被砸中胸口,接着反击。雪球擦过郁觅的耳尖,凉意让他一激灵。
他们就这样在校园里一边走一边互相扔着雪球。像两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少年,没有伤痕,没有过去。
雪静静落下,覆盖了所有来时的足迹。
回到宿舍时已近凌晨两点。郁觅洗漱完出来,发现段央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空红包。他轻轻抽出来,发现背面写了一行小字:
【From my Ideal,little Corn Mimi】
雪天很快过去,带着潮的冷。4月的省预赛前一周,宿舍的暖气坏了。
北方沿海的城市似乎只有夏冬,因此冬天格外长。
郁觅半夜被冻醒时,发现段央正蹲在衣柜前翻找什么,手机电筒的光在黑暗里划出一道晃眼的轨迹。
“......你在干什么?”
段央猛地回头,按住手电筒又缓缓放开:“吵醒你了?”
郁觅眯起眼,适应光线后才看清段央只穿了件单薄的白T恤,锁骨处还留着除夕夜那天的淤青,已经褪成淡黄色。
“找这个。”段央举起一条毛毯。“我妈妈织的哦。”
毛毯是深蓝色的,边缘有些脱线,看起来被洗过很多次。
郁觅看着段央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脚踝冻得发红,却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上来。”郁觅往床内侧挪了挪。
段央的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
单人床挤两个高中生男生实在勉强。
段央侧身躺着,后背紧贴墙壁,膝盖微微曲起,生怕挤到郁觅。
毛毯勉强盖住两人,郁觅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拂过自己后颈,像某种小型暖炉。
“你很怕冷吗?”段央小声问。
郁觅闭着眼:“......一般。”
“我有点热。”
“......”
段央窸窸窣窣地动了动,漏了点风进被子。T恤下摆卷上去一截,露出腰侧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痕。
郁觅在黑暗中盯着那道伤看了几秒。
窗外的雪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段央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郁觅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锁骨上的淤青:“......疼吗?”
段央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早不疼了。”
郁觅的指尖顺着那道伤痕缓缓移动,像在确认什么。段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别摸了。”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视,呼吸交错。毛毯下的温度陡然升高,郁觅能感觉到段央的心跳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又快又重。
“睡吧。”最终段央松开手,声音有些哑,“明天还有模考。”
郁觅转过身,后脑勺几乎贴上段央的下巴。
背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是段央搭在他腰间的手,少有的小心翼翼。
第二天清晨,郁觅被阳光晒醒。
他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段央怀里,后背紧贴着对方的胸膛,段央的手臂还环在他腰上。
更糟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个不容忽视的触感正抵着自己后腰。
郁觅僵住了。
“醒了?”段央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臂却收得更紧,“......别动。”
热气喷在耳后,郁觅的耳尖瞬间烧起来。他下意识往前躲,却被段央一把捞回来:“说了别动。”
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烦躁。
郁觅不动了。他能感觉到段央的鼻尖抵在自己后颈,呼吸又重又热,环在腰间的手臂肌肉紧绷。
“......你先去洗漱。”段央突然松开他,翻身下床。
郁觅坐起来,看见段央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晨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肩线。
床单上有一小块可疑的深色痕迹,郁觅只看了一眼就仓皇移开视线。
洗手间的水声响了很久。
模拟考时两人都心不在焉。郁觅第三次写错反应式时,前排的段央盯着同一道题发了十分钟呆。
午休时,郁觅在图书馆角落找到了段央。那人正趴在桌上睡觉,脸埋在臂弯里,郁觅放下餐盒,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躲着我干嘛?”段央抬头,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郁觅抽回手:“......没有。”
“那为什么不看我?”
郁觅抿着唇不说话。段央突然笑了,伸手摸了摸郁觅的耳垂。
指尖的温度让郁觅浑身一颤。他拍开段央的手,却对上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某种柔软的期待。
郁觅只是把餐盒推过去,“要凉了。”
段央乖乖接过筷子,却在桌下用膝盖轻轻碰了碰郁觅的腿:“昨晚......”
“闭嘴。”
夜深人静时,郁觅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他本该整理错题,笔下却不断浮现出同一个侧脸:
清晨阳光下,段央站在床前,T恤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肩胛骨像振翅欲飞的蝶。
“画什么呢?”
段央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郁觅“啪”地合上笔记本,却被他按住手:“我看见了。”
温热的胸膛贴上后背,段央的下巴搁在郁觅肩上,呼吸拂过他的颈侧:“画得不错,就是没我本人帅。”
“......自恋。”
“这叫有自知之明,”段央轻笑,手指点上纸面,“这里应该再......”
他的指尖顺着素描线条游走,若有似无地擦过郁觅的手指。
郁觅突然转身,鼻尖差点撞上段央的下巴。两人呼吸交错,段央的眸子暗了下来:“郁觅......”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触电般分开,宿管老师的手电筒光从门缝扫过:“还不睡?”
“马上。”段央提高声音回应,手指却悄悄勾住了郁觅的小指。
等脚步声远去,郁觅才甩开他的手:“......睡觉。”
段央笑着躺回自己床上,却把手臂垂下来,指尖刚好能碰到郁觅的枕头:“晚安。”
郁觅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连接着两张单人床,像一座隐秘的桥。
“段央,你为什么要来学竞赛?”
“我啊......来追你啊。竞赛班朝夕相处,”段央笑着说,“多好的机会。”
郁觅耳根发烫:“......不正经。”
“怎么不正经了~我每天认真做题,虚心请教,还帮某位大学霸整理笔记......”
郁觅把枕头砸过去。
“那为什么是化学?”
他记得段央书架上一本化竞教材都没有。
段央半晌才开口:“你知道学校食堂的红枣酸奶特别好喝吗?”
“?”
“但是初中部没有,所以我经常溜过来买。初三那年,我路过化学实验室。看见有个高一年级的同学在称量碳酸钠,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天平上,特别漂亮。”
“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和你一起做实验就好了。”
“结果等到我高二,你复学正好和我在一个班,是不是很有缘分啊~”
“白痴。”郁觅再次轻声说。
省赛前三天,竞赛班的微信群炸了。
沐腾:【兄弟们!省赛考场安排出来了!!】
沐腾:【图片】
眼镜:【卧槽我在第三考场,死亡监考阵容】
马尾女生:【@郁觅你在第一考场,和段央一起】
郁觅点开图片,第一考场名单上,他和段央的名字紧紧挨着,像某种隐秘的呼应。手机又震了一下,段央私聊弹出来:
【看来老天都想让我抄你的
(猫猫wink.jpg)】
郁觅嘴角无意识地上扬两个像素点,回了个句号。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段央拎着两杯薄荷茶晃进来:“你看到群消息了吗?”
“嗯。”郁觅接过薄荷茶,指尖碰到段央的手背,又迅速缩回。
自从那晚同床后,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就一直存在。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却会因为一个指尖相触心跳加速。
段央似乎察觉到了,故意用吸管戳他手背:“躲什么?”
“......热。”郁觅低头戳开薄荷茶,“你爸最近没找你?”
段央的笑容淡了些:“昨天来了个电话,说给我报了北大冬令营。”
这很符合段央父亲的作风。在外人眼里,他是开明的企业家,支持儿子搞竞赛的模范家长。
没人知道他关起门来是什么样子。
郁觅想起除夕夜段央腰侧的淤青,胸口发闷:“......你去吗?”
“去个屁,”段央躺倒在郁觅床上,顺手捞过他的枕头抱住。
深夜的宿舍,段央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
郁觅从习题集里抬头,看见段央正对着微信界面皱眉——聊天窗口备注是“父亲”。
最新消息是张照片:精神病院走廊里,一个瘦弱的女人对着镜头微笑。
“我妈,”段央突然开口,“他说她最近情况稳定。”
郁觅放下笔:“......你想去看她吗?”
段央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锁了屏:“去了也认不出我。”
“过来。”郁觅突然说。
段央抬头:“嗯?”
“教你道题。”郁觅往旁边挪了挪。
段央挑眉,还是凑了过去。郁觅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是两人现在共用的沐浴露。
“这里,”郁觅的笔尖停在某处,段央的视线却落在郁觅的睫毛上——在台灯下近乎透明,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突然伸手碰了碰。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郁觅的笔“啪嗒”掉在桌上,墨迹在草稿纸上晕开一片。
“段央,”他声音发紧,“我们......”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沐腾在群里@全体成员:
【紧急通知!老张说明天加试!
(哭晕.jpg)】
暧昧的气氛瞬间破碎。
段央十分惋惜地倒在床上,悲叹。
“我不想再被威胁了。”段央突然说。
“每次我不听话,我爸就会减少她的探视次数。
…抱歉,之前拿那段医务室录像威胁了你,我或许只是想体会操纵别人是什么感觉,抱歉可能伤害了你。”
段央很坦然地说出来。
郁觅却想起自己抽屉里的安眠药,想起奶奶葬礼上那些虚伪的哭声,想起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凌晨。
和段央藏在衣服下的伤疤。
“段央,”他轻声说,“我们逃吧。”
“什么?”
“保送,大学,离开这里。”郁觅抬头看他,“一起。”
段央的眼睛在月光下很亮,他伸手抚上郁觅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眼角:“......这是告白吗?”
郁觅没躲,就这样直直看着他:“客观上不是,但主观上随你怎么想。”
段央突然笑了,低头抵住他的额头:“郁~大学霸,你真是......”
手机还在疯狂震动,群里消息轰炸。这次段央看都没看,直接关机。
夜色中,他轻轻吻了吻郁觅的指尖:
“好,我们一起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