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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爱人今天也在给我煮咖啡(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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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的指尖在抽屉把手上停顿了很久。
这个黑胡桃木抽屉是莫予亲手安装的,就在他们搬进这间公寓的第二天。
青年当时跪在地板上拧螺丝,后颈沁出细密的汗珠,仰头冲他笑:“学长,这里以后只放我的秘密,你不能偷看哦。”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响将程砚秋拉回现实。
抽屉缓缓拉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对折的剪报。报纸已经泛黄,但头条标题依然刺目:
《化学系研究生实验室中毒案真相:学生给导师之子顶罪后自杀》
剪报下方压着一沓打印纸。最上面是程砚秋的作息表,精确到每分钟的行程都被红笔圈出“咖啡时间”。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加量0.2mg”“今日呕吐反应明显”“注意补充维生素混淆症状”。
纸张边缘有反复翻阅留下的折痕,像是被人在深夜一遍遍研读。程砚秋的呼吸变得很轻。他拿起最底下那本黑色笔记本。
接近目标(完成),社会性孤立抹杀(完成)生理性摧毁(进行中)
纸页间夹着一张照片。程砚秋抽出来,发现是化学系毕业合照。站在最角落的少年有着和莫予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但眼神阴郁得像潭死水。照片背面写着一个名字:莫钧。
——莫予从未提过的哥哥。
窗外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程砚秋条件反射般合上抽屉,因此也没有看到最后几页的笔迹变得凌乱,有一页甚至被钢笔戳破了,洇出大团墨渍,“他今天咳血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高兴?”
不过他却在最后一秒瞥见抽屉底层闪过的金属光泽。
那是一小瓶标着“TlNO3”的白色粉末,旁边放着精确到毫克的天平。
“学长?我买了草莓——”
莫予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塑料袋窸窣作响。
程砚秋转身时身体不稳,碰倒了桌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实木地板上蔓延,像一条蜿蜒的毒蛇。
“怎么不开灯?”莫予按亮顶灯,手里提着滴水的草莓盒子。
青年穿着浅色卫衣,还单肩背着书包,发梢还沾着雨珠,看起来很纯良。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咖啡渍,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工作太累了吧?”莫予放下草莓,用脚尖碰了碰咖啡渍,“我来收拾。”他蹲下身时卫衣领口滑开,露出脖子上那道疤。
现在程砚秋知道了,那是莫钧自杀时飞溅的玻璃划的。
“学长?”莫予仰起脸,手里还攥着沾满咖啡渍的纸巾,“你脸色好差。”
程砚秋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掌下的肌肤温暖鲜活,这个每天给他煮咖啡的人,此刻正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可能是感冒了。”程砚秋听见自己说,“帮我煮杯姜茶吧。”
莫予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他起身时习惯性地理了理程砚秋的衣领,像是在确认脉搏。
姜茶的味道辛辣呛人。
程砚秋小口啜饮着,看莫予在流理台前哼着歌洗草莓。青年修长的手指掐掉翠绿的蒂,鲜红汁液顺着指缝流下来。
“张嘴。”莫予把一颗草莓抵在他唇边。
程砚秋咬住草莓,同时含住了那截手指。
“甜吗?”青年笑着抽回手,但程砚秋注意到他偷偷在裤缝上擦了擦指尖。
“很甜。”程砚秋咽下草莓,抬头对他笑笑。
雨声渐密。程砚秋走向书房时,听见莫予在身后说:“学长怎么最近瘦了这么多”。
莫予的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脸埋进肩胛骨,声音闷闷。“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程砚秋轻声说,“有你就够了。”
青年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头把程砚秋的一根白发缠在指间,绕成一个小小的绞索。
夜深时,程砚秋被胃部的绞痛惊醒。他轻手轻脚下床,在浴室镜前吐出一口带着黑丝的鲜血。
抬头时,镜中人已经满头灰白,眼白布满蛛网状血丝——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莫予光着脚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杯牛奶。
“又胃疼了?”青年柔声问,但目光死死盯着他嘴角的血迹。
程砚秋接过牛奶,在莫予灼灼的注视下一饮而尽。牛奶滑过食道,暂时缓解了烧灼感。
“谢谢。”程砚秋把杯子还给莫予。
莫予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学长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想问我?”
浴室顶灯在青年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没有。”程砚秋抚上莫予的脸颊,拇指擦过那道脖颈上的疤,“我只要你陪着我就够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莫予胸口。青年踉跄后退一步,牛奶杯砸在地上碎成瓷片。
莫予跪下去收拾时,程砚秋看见一滴水珠砸在白色碎片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小心手。”程砚秋蹲下来帮他,两人手指在瓷片间相触。莫予的指尖冰凉发抖,而程砚秋的掌心滚烫如炭。
这一刻他们心照不宣:一个假装不知道自己在被谋杀,一个假装不知道自己在哭。
程砚秋的咳血症状开始频繁出现在清晨。
他总在莫予醒来之前睁开眼睛,等待第一口腥甜涌上喉头。然后安静地侧过身,将血吐在事先准备好的纸巾里,再折叠好塞进枕头底下。
“学长今天醒得好早。”
莫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黏腻,手臂却已经习惯性地环上他的腰。
“咖啡...”程砚秋刚开口就被一阵咳嗽打断,指缝间渗出暗红色。莫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坐起身,手指死死攥住被单,指节泛白。
“我去给你倒水。”
青年几乎是跳下床的,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重。程砚秋听着他跌跌撞撞跑向厨房,水流声,玻璃杯碰撞声,还有——他微微眯起眼——药柜打开的细微吱呀声。
当莫予端着水杯回来时,程砚秋已经擦干净了手上的血。杯底沉着两片白色药片,正在慢慢溶解。
“止疼药。”莫予的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最近太疼了。”
程砚秋接过水杯,没有马上喝。他注视着莫予紧绷的下颌线,突然笑了:“你哭了吗?”
“没有!”莫予猛地抬头,眼眶却红得厉害。他擦过程砚秋的嘴角,抹掉那点没擦净的血迹,“快喝。”
程砚秋仰头吞下药片。什么也没说。
厨房传来咖啡机的轰鸣声,和往常一样。程砚秋缓慢地穿上拖鞋,走向那个放着毒药抽屉的书房。这次他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
抽屉被拉开了。
铊盐的瓶子少了一半分量,天平上还残留着白色粉末。程砚秋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在舌尖——咸的,带着金属的腥气。身后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学长...?”
莫予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他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滑稽的惊恐中。
“加了多少?”程砚秋平静地问。
莫予的嘴唇开始颤抖。杯子从他手中滑落,在地毯上闷响一声,褐色液体迅速洇开。
“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对吗?"程砚秋向前一步,莫予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墙壁,"接近我,孤立我,然后...”
“对!”莫予突然崩溃般地,像个孩子一样喊出声,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我恨死你了!”
程砚秋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颈动脉上。那里的脉搏微弱但急促,像只垂死挣扎的鸟。
“感觉到了吗?”程砚秋轻声说,“它还在跳。”
莫予的哭声突然变成了某种动物般的呜咽。他滑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我哥哥...是因为你….”
程砚秋蹲下来与他平视。几年前的记忆浮现在眼前——那个阴郁的研究生,沉默地接过他递来的试剂瓶。当时他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甚至没注意对方的名字。
莫予抬头看着这个被他一点点下毒了三年却依然温柔注视他的男人。
“我...我上周去买了特效药...”莫予语无伦次地抓住程砚秋的衣角,“我改变想法了...上周开始我就减量了...我...我想等你...”
程砚秋吻住了他。这个吻带着血和泪的咸涩,莫予在他唇下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当程砚秋退开时,青年已经哭得喘不上气。
“我知道。”程砚秋抚摸着莫予潮湿的脸颊,“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厨房传来咖啡煮好的提示音。程砚秋站起身,在莫予惊恐的目光中走向厨房。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黑咖啡,然后——在莫予冲过来阻止之前——一饮而尽。
“不!”
莫予打翻了剩下的咖啡,液体溅在两人身上,像干涸的血迹。他眼泪砸在对方脸上:“吐出来...你不能再喝了…求求你吐出来...”
程砚秋却笑了。他抱住浑身发抖的莫予,
窗外开始下雨。莫予的哭声淹没在雨声里,程砚秋感到意识逐渐模糊,然后是世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