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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怕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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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光撕开夜幕,灰蓝色的光晕漫进客厅。沈夕洲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指尖还残留着那件外套布料粗糙的触感,以及一丝若有似无、早已散尽的属于程厌的干净皂荚与古龙水混杂的气味。一夜无眠,却异常清醒。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程厌的来电。沈夕洲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几秒,心脏依旧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才接起。
“……是我。”程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自在,背景有模糊的车流声,“那个……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嗯,醒了。”沈夕洲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平常,仿佛昨夜那个在酒吧后巷崩溃痛哭的人不是自己“除了有点宿醉的头疼,问题不大。谢谢你送我回来。”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你的外套,我洗好……”
“外套的事不急。”程厌立刻打断,像是怕他提还衣服就会有见面的压力,“那个……我快到公司了。就是……昨天说的‘适应期’……”
“我记得。”沈夕洲握着手机,指尖微微用力,“你需要时间,我明白。”他没有追问程厌需要时间来“适应”什么,是消化有个同性好友喜欢自己这个事实,还是真的在考虑某种可能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程厌也在斟酌字句:“……嗯,另外大家问起……就说你昨晚身体突然不舒服,这样比较好解释……”他语速很快,带着一丝刻意的生硬。
沈夕洲目光落在昨晚被自己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消息弹窗里社团群里的未读消息已经堆了几十条
有猜测他去向的,也有程厌最后发的一条简短声明:[夕洲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先送他回去。] 然后退了群。
他明白了程厌的意思。这是在划清界限,是在无声地表明态度:保持距离,减少交集,希望时间能磨灭这份“不合时宜”的感情。这是“知难而退”的第一步。
一股熟悉的酸涩涌上鼻尖,但很快被沈夕洲压了下去。他对着手机无声地弯了下嘴角,语气出乎意料地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调侃:“明白,程老板考虑周到。那你帮我挡挡‘关心八卦群众’的炮火,要不要收费优惠?”
程厌大概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在那头哽了一下,有点磕巴:“咳……免、免费。”
这短暂的交锋让沈夕洲清晰地感觉到了程厌的意图,也看到了他笨拙的回避。
程厌希望用“冷处理”让他退缩,希望他识趣地悄悄退场,这样就不必面对更直接、更伤人的拒绝。程厌在保护他,用一种近乎温柔却也残忍的方式。
“知道了,多谢老板包庇。”沈夕洲语气轻松,“那我先吃早饭去了,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你刚才说快到公司了,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呃……在便利店随便买了个饭团。”程厌的语气松动了一点。
沈夕洲没再说什么,道了句别挂了电话。放下手机,他看着沙发上那件外套,眼神复杂。程厌的反应,和他昨夜被给予一丝希望后的隐秘想象,差距有点大。他以为的“适应期”可能是程厌真的会去思考、去尝试理解,而不是这样看似体贴实则疏远的一刀。
临近中午,一份外卖送到了沈夕洲的公寓门口。备注简洁明了:[冰美式,少糖。听说这个能治宿醉头疼。]
是程厌公司附近那家沈夕洲常去的咖啡店。沈夕洲拿起冰凉的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指尖。他点开微信,程厌没有留言。
这杯咖啡是他沉默的问候,是昨夜那句“适应期”的微弱回响,但仔细一品,那无糖的苦涩几乎占据了主调
沈夕洲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咖啡香。他没有回复微信道谢,好像这样就接受了那种冰冷的距离感。他放下咖啡,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程厌,你想这样让我知难而退吗?你觉得这份小心翼翼的距离,这份刻意的疏离,就能让我收起那三年积累的爱慕?
他太了解程厌了。了解他的温柔,也了解他处理复杂情感时的无措和逃避本能。这种无声的“劝退”,恰恰暴露了他的笨拙和动摇,如果真的只是厌恶和不耐,程厌大概会直接消失或干脆说清楚,而不是用“退群”和“送咖啡”这种别扭的方式试图维持一种平衡。他对沈夕洲,始终狠不下彻底的心。
同一时间,程厌也在茶水间盯着自己那杯刚冲的速溶咖啡走神。
他划了划手机,社团群的位置空了。他记得自己早上打那个电话时,语气有多生硬,借口有多蹩脚。他希望沈夕洲能懂,懂他需要空间,懂这段关系可能带来的尴尬和非议,然后……知难而退。
退群是第一步,划清“朋友”界限。送咖啡是第二步,表明“我记着你的习惯,但也就到这了”。一切都按照他预设的“适应期”剧本:疏远而不失礼,冷却而留有体面。
可沈夕洲呢?没有质问,没有纠缠,电话里甚至带着玩笑的语气……这完全不是程厌预期中的场景。他以为沈夕洲会受伤,会失落,至少会沉默,会让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份“难”的力量,然后……顺理成章地淡出。可沈夕洲的平静和无言,反而让他心里那点准备好的“歉疚”无处安放,甚至隐隐有点……不是滋味。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沈夕洲比他想象的……更坚韧?或者说,更了解他?
程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口灌下温热的速溶咖啡,廉价咖啡的焦糊味在嘴里蔓延。他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出昨晚出租车上,沈夕洲泪痕未干、睫毛像被打湿的蝴蝶翅膀的样子。
该死的“适应期”。他发现自己根本适应不了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也处理不好“不想伤害”和“无法回应”之间的矛盾。
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送那杯咖啡,到底是想让沈夕洲知难而退,还是……在给自己找一点安慰?证明他还没有完全做那个冷酷的“拒绝者”?
这个念头让他心烦意乱,猛地甩了甩头
手机提示音响起。沈夕洲的头像跳了出来,没有字,只有一张照片:他公寓窗台上,那杯程厌点送的冰美式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杯一模一样的冰美式。
紧接着是沈夕洲简短的一句:[双份疗效加倍。谢了。下次记得补我那勺糖,不然太苦了。]发完以后又顽皮的加了一句
[我怕苦,失望也是苦的呦。]
程厌盯着那张照片,看着那两杯并排靠在一起、同样在杯壁上凝结水珠的咖啡,看着那句轻描淡写却像在他心口上挠了一下的话语。
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沈夕洲了。这个人,明明前一晚还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现在却平静地接受着他的疏远,甚至还在这种“冷处理”下,用一种近乎顽皮的姿态告诉他:我收到了,我懂了,但我还在这儿。而且,你这杯咖啡,差一勺糖。
沈夕洲没有后退的意思。
程厌看着手机屏幕上两杯并排的咖啡,和那句直指核心的“差一勺糖”,第一次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劝退计划”产生了深切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