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枯荣岭（八） ...
-
铃声在无比靠近祠门的位置戛然而止，恼人的感觉却愈演愈烈。
骷髅察觉了郁江盛的异样，似乎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撤了几步，跑到供桌后去了。
郁江盛没有注意他那边的动作，身体几乎动弹不得，周身魔息乱窜。
为什么会这样？
他回忆起前种种，终于发现了端倪：今日是四方城的寻生节，那个极似魔族祭祀的“节日”。
难不成，与外面那些灯笼有关？
这铃声，又是怎么回事？
“郁统领，好久不见了。”
银笑般的笑声从外面传 ，接着是环佩叮咚。他看来人，入目一片柔粉，可外面却罩一件鸦黑的长袍，显得有些违和。
“幻铃……竟然是你，清吟。郁妍呢？”郁江盛咬牙道。
清吟柔柔一福身，笑道：“妍大人在哪，您比吟儿更清楚吧。再说了，大人她也不知我来此。倒是您，郁统领，怎有闲心来这边城大漠风吹日晒啊？”
她款款走到郁江盛面前，冲他摇了摇手中的铃铛：“您本是熟悉我这铃铛的呀，今日在此，怎会这般不小心，中了招呢？”
郁江盛看着她手中漆黑精巧的幻铃，有些懊恼。
在魔界，魔也分三六九等。
与生俱来的魔血是修炼天赋至高的凭证，血脉越纯，族中地位越高。
在他这一支，魔君亲自挑选了四位根骨最佳的做了亲徒弟子，学成后，便各领一方下属，分管四宫，是为统领，惯例以姓氏尊称。
郁妍与郁江盛同姓，也同为统领，却因入门晚一步便以名称之，郁妍手下众人心有不平，但她本人并不在意。至于清吟，是后天修的魔道，曾是魔君的婢女，后跟了郁妍，对她也忠心得很。
清吟擅音律，这幻铃是她的宝物之一，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郁江盛有所耳闻，却没亲自领教过，这便才认出来。
“清吟，你是要叛了？”
“不对。”她自腰间抽出一支长箫，抵在郁江盛脖子上，“‘叛’这个字，还要分对谁。我忠于主人，心系妍大人，至于你嘛，于我可不相干。在此抓你，或杀你，皆是我尽职而己，如何谈得上背叛？”
长萧划过郁江盛侧颊，最后挑起他下巴：“本来我还纠结，和你论修为我必死无疑。可到了这里，我才发现自己担心的可真多余。寻生的阵场早已摆好了这么多年，日积月累，如今起效的速度只快不慢。而且，你前阵子似乎被人散了一回法力啊，还强行运功落下伤了。真是天助我也。”
“你受何人指使？
“我自己来的。再说了，若是真有人指使，我还能告诉你？”
危险的气息顺着长萧攀上郁江盛身体，他全身发冷，眼前也越来越黑。
危机之际，一样东西从身后飞来，正正好好砸中了郁江盛后脑勺。
眼前的黑变成了金光。
郁江盛：“……”
他没招了。
可就这一下，当真起了作用。
他往前一个踉跄，竟挣脱了方才那种“鬼压床”的困境，也吓了清吟一跳。
郁江盛得了解脱，立刻挥刀，头还是晕的，但招式凌厉不减。
失了机会的清吟哪里是郁江盛的对手。她不敢再做周旋，飞身逃至祠外。
此时，未时已至。
天色昏暗，飞沙走石，城中的阴气重得很。
清吟吹响长萧，箫声引风动，霎时间所有门外悬挂的灯笼齐齐摇晃，一阵强悍的魔气凭空产生，阵阵威压落下，郁江盛竟是被压得低了低头。
要知道，论威压，向来只有他镇压别人的份儿。
也就是这一低头，他想起方才砸自己的东西。
一个破布袋。
就是之前流年好生供奉的那个。
再往后看，就是站在供桌后默不作声的骷髅。
这等会儿流年出来，他该怎么解释……
他伸手捞起布袋，发觉它还沉甸甸的，不像是传闻中“装诗稿”的。
这时，一阵威力前所未有的旋风自长街拔地而起，嘶哑怒吼，只等全力撞向诗祠。
而且自方才流年和林缄进入墙壁起，他便被法阵默认为接替了流年的位置。
有些憋屈。
他不能控制法阵，但要承受守阵者所要承受的一切。
也就是说，他要一人担下这旋风对祠造成的全部伤害。
方才被幻铃的影响尚未完全解除，而且清吟说的没错，之前在柳宗，“观尘”之术以及和柳占风的一战，也的确伤了他。如今面对实力不详的“寻生”，硬接下这一击必定得不偿失。
身后的骷髅像是着急了，用他的手指关节猛敲桌案，在引来郁江盛目光后，快速指了他手中的袋子，又指向方才流年和林缄进入的墙壁。
郁江盛一把扯开袋子，却见其中装的根本不是什么诗稿，而是一具灿金的甲。甲只有胸前部分，但已是十分沉重。
在他触碰到甲的瞬间，一阵蛮横的吸力从一旁墙壁处传来，完全不给郁江盛反抗的余地，直接将他拉扯进了另一方天地！
墙外情况如何他尚不可知，但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再睁眼，周围景物全变了。
原先还是一座有人烟的城，现在，是一座陌生的山。
山中只有一种树，主干极粗而低矮，分枝蜷曲蜿蜒，厚土之下，盘根错节。
山中寂静，正常的风声、鸟啼、虫鸣，一样也无。
也没有人迹，看不到前两人的影子。
他不清楚眼下情景，亦不敢贸然出声，只能一路向上，在山中穿行。
仿佛过了很久，走出去很远，可周遭景象一点也没变。
这是哪里？
会是枯荣岭吗？
郁江盛对于枯荣岭，只知道它为四方城遮挡了一部分大漠风沙，曾以一位将军为名，其余的不知。
手中还拎着方才砸得他眼冒金星的甲，头昏昏沉沉，郁江盛只得靠着离他最近的树坐下缓缓。
这甲，会是“石仙偷甲”中所指的吗？
反正能引他进入墙后的世界，必然非凡。
他试了传音给林缄，对面无人应答；努力感受方才流年布在祠中的阵，毫无联系。
如今进出都无门，他接下去怎么办？
思索片刻，他不再自己闷头研究枯荣岭四方城的事，转而翻出他的传音铃，联系郁啸。
郁啸那边很快有了回应：“何事？”
“狗砸，郁妍现在在哪？”
郁啸努力压下咆哮的冲动，不和他计较：“在蛇苑，一直没出来。”
“当真？蛇苑中人近来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老老实实研究毒呢。你遇见郁妍了？不会吧。”
“不是郁妍，是清吟。她带着幻铃来了四方城，而且四方城里出现了古战场祭祀的礼阵。这件事你来查。魔界，出叛徒了。”
传音铃对面沉默片刻，郁啸道：“知道了。你现在还在四方城中吗？和清吟碰上了？”
“是。稍微有些麻烦，等这边事了我会回魔界一趟，这两日你看好家。”
郁啸听着对面再没指示，刚想收起传音铃，就听郁江盛匆匆道：“四方城当年是魔族的战场。这段往事你了解多少？”
“当年融炼一族违背誓言进犯中原，被魔族其他几支围剿，战败后并没被赶尽杀绝，而是以界碑封禁于大漠深处，永世不得再入人界，每年通过魔君之手，向人皇进贡。据说当年城郊一战最为惨烈，被魔族以背叛之罪处以枭首之刑者数千。融炼中存活者心有不忍，遂私设祭礼安抚亡魂。这件事起初只有老魔君知道，后来此战的同盟们也发现了，有修仙道众强毁了祭礼。不过这事被压下去了，我也是听我父亲提起的。”
天犬一族世代为魔君坐骑，郁啸的父亲当年随老魔君出征，想来是亲身体会过这事的。
“郁江盛？郁江盛？人呢？”
郁啸说完自己所知，对面却迟迟没有反应。
“听到了吗？”
没有人声，只有手臂垂落时摩擦衣物的声因和铃铛落地的清脆响鸣。
郁啸心道不好，抓着铃铛声音不自觉提高：“郁江盛！回话！你怎么了？”
毫无反应。
他们魔族所用的传音铃中，铃铛心都有短时留音、传影的功能，只不过催动铃心消耗的法力有点多。
郁啸顾不上这些，掰开铃铛便施了术，等到对面情形展现在面前时，他心中狠狠一沉。
以铃铛的视角，他见郁江盛靠坐在树下，头微微低垂，闭着眼睛眉头皱起，脸色很差。
郁啸当即脸色无比阴沉，唤来两个侍卫。
“北缘，北从。”
“属下在。”魔宫阴影中现出两道人影，皆以黑甲覆面，站在郁啸面前。
“你们即刻前往人界枯荣岭四方城寻你们统领，千万要快。”
“属下领命。”两人接了任务，立刻遁形于黑暗之中。
多少年没见过活蹦乱跳的郁江盛把自己作成这个样子，他现在恨不得偷开转换阵直接移到枯荣岭去。
但不用郁江盛说，他也能察觉到，近年来魔界中形式很是微妙。郁江盛本来就统领一宫，结果自己倒跑出去了，他若不留在此坐镇，保不齐会生出什么意外来。
至于清吟的事，他必须亲自来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