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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枯荣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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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缄心道,这里,应该就是枯荣岭最深处了。
他们在溪边歇脚。
林缄回头去看郁江盛,对方依旧沉沉睡着,也不见要转醒的迹象。
溪水在月色中闪着粼粼的光一切都是宁静平和。相比于方才他在外围看见的的枯荣岭,这里恍若世外桃源。
而危机,就隐藏在这宁静之下了。
啪——
暗器撞击剑鞘,发出一声轻响!
林缄倏然回身,剑光自鞘中一闪而逝,没入夜色。
远处树丛哗啦一响,蛰伏在暗处的眼睛,不得已现出了全貌——高挑嶙峋,骨骼外露,双目猩红。
像人,但已不算是“人”了,更像是某种领地被他人入侵的凶兽。
也或者说,像一块骨瘦如柴的山石。
乌黑的浊气自它脚下蔓延,一步一步,泥土溪流皆为之震颤。
它巨大的身形压垮了周遭草木,所到之处,万物皆枯。
“何人?”
它没有说话,回应林缄的只是周身汹涌澎湃的杀意。
林缄亦不废话,镇邪出鞘,邪祟遁逃,灾祸皆消。
万千光晕自冷银的剑身腾空而上,汇聚起一股强劲的气流,风皆为刃,咆哮着冲了出去。
危险逼近,而它不闪不避,抬起它的“手臂”,悍然去扛林缄的剑气!
山野为之轰动,这一击波及方圆百里,草木在狂风中动摇,山石被震碎一角,砰然落地,激起无数尘埃,鸟雀于其中惊起,挣扎着逃向山岭边缘。
林缄广袖长摆在风中狂舞,而他身后,安宁如旧。
它像块巨石化身而成的怪物,不知疼痛,亦不知畏惧,守在这山中,驱逐所有过客,杀死所有来者。脑中没有意识,只有职责。
它是守山的巨人,可每次出动,亦是山中的屠戮者。
飞沙走石自它掌间涌出,呼啸而去,不仅困了那来人,也荒了大片的青翠山林。
林缄手中剑意愈盛,刹那间一剑分出无数残影,顷刻化作漫天剑雨,光芒遮天蔽月,晃得人目不暇接。
他立在万千光芒正中央,白衣若仙人,周身冰凝冷漠,甚至溢出了杀意,毫不犹豫地挥出了这一力逾万钧的一剑!
砰!
极速流转的剑光和漫天尖锐的风沙狠狠相撞,天地万籁,皆沉寂于这好似要毁天灭地的一响——
冲击时产生的火花刺目无比,黑夜都得了一刹光耀。
也就是这喘息的一瞬,尖利可怖的巨石从他们头顶砸下,接连不停。
林缄没有料到,山岭外围那些错综盘虬的树根,竟然隐匿于地下,蔓延至此!一支根脉于他身后悄然破土而出,即将刺入林缄后心。
待林缄察觉,为时已晚!
时间的流速原本在狂落不止的山石和密织成网的剑影中显得极快无比,却于此时,将惊心动魄的一瞬拉得很长——
林缄纵使才能超群,此时亦无计可施。
他瞳孔中倒映出那骤然扑来的凶枝,离自己越来越近——
咔嚓!
不是身体被贯穿撕裂的声响,而是枝蔓被当中斩断的干脆声。
林缄脖颈微僵,一寸一寸回过头去……
目之所及,是一片尚在风中晃动的黑色衣角,以及握刀用力到关节发青的手——
抬眸,他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郁江盛微微喘息,持刀的手臂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而在与林缄对视的瞬间,他的神色从一种难言的疲惫与凄悲,变回了往日无所畏惧的桀骜。
“怎么,你们山灵都这么愿意用枝蔓搞偷袭啊。”
他一刀砍下,原本藏匿于地下、蠢蠢欲动的根脉,被全数震退几里,开始了谨慎的观望,不敢上前。
“可别忘了,老子这剑,名叫折枝!”
轰——
折枝自上而下果断劈出,疾风以刀为中心震荡扩散,将极速下落的山石全部弹开!
“醒了?”
林缄状似不经地看了他一眼,实则确认了对方情况无异才放心收回目光。
“不好意思啊,一觉睡过头了。”
郁江盛持刀,走到林缄身边,面对那发狂的石怪。
“我们本没有恶意,你却上来就想要人命。罢了,你自己选,是自己停手,还是等我把你炸零碎了再停?”
郁江盛往前走,身上忽然掉下来件东西。
是来时那甲,此刻在刀光剑影的照耀下格外夺目,在风沙中显现出一种沉重而庄严的力量来。
见此,石怪竟停下了进攻的动作,发出了一种类似于呜咽的声音。
郁江盛从它没有五官的“脸”上,竟然看到了一丝无法诉诸于口的委屈。
它一步步朝着地上的甲走来,就像是面对着一位与他分别数年的故友,还是率先扔下自己的那种。
郁林二人稍向后退,为那石怪与甲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石怪轻轻捧起那残缺的甲,立在地上静止良久,而后用它空洞的“眼睛”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收起了所有杀意,悄然离去。
待到危机解除,林缄转向郁江盛,问道:“你方才怎么了?”
郁江盛耸了耸肩,收起刀,随意道:“真就是睡了很长一觉,还做了场梦呢。”
林缄显然是不信他这敷衍的措辞,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盯得郁江盛都难得感觉出不自在来。
他认真道:“我以为,时至今日,你会跟我实话实说。”
毕竟方才种种,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郁江盛对上他那双暖色的眸子,闻言,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划了一道,痒痒的,却又不是滋味。他随即偏过头,讪笑道:“骗你干嘛。我说的是真的。”
其余的,难作更多言语。
他背对林缄,环顾四周,强行转换了话题。
“咱们这是在哪啊?”
“是山的内部。应该已经到了山心处。”
“咱们……怎么进来的啊?”
“我背你进来的。”林缄毫无保留,而且接着强调:“在你‘睡着’的时候。”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怪累的。”郁江盛干巴巴道。
“叫不醒。所以?”
林缄摆出一副“我看你狡辩”的样子,郁江盛头疼,这话题又回来了。
“好吧……那事情有点复杂,在这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离开这里的,我如实交代。”
照从前,郁江盛定然是一刀架人脖子上,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多事。现在,他的第一反应居然变成了解释加劝哄,语气都刻意柔和了不少。
这什么情况?
他无端想起了家里爹娘。每次老爹偷摸出门喝酒,回家被阿娘堵在门口时,都是这般语气神态。
想到这里,郁江盛一哆嗦。
这场景还真是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