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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枯荣岭(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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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我早进的墙壁,可看见什么了?”
郁江盛望着石怪离开的方向,希望能跟出一条离开的路。
可草丛树林只为石怪让路,它走后一切便回复如常了。
“我看到的,或许是方才那石怪的故事。”林缄简单向郁江盛讲述了自己的见闻。
而后,他缓步上前,“还记得之前的猜测吗?甲,是某个骨瓮的嵌物。”
郁江盛思考:“所以呢,石怪抢了嵌物?是为了阻止,还是助力?”
他梳理着一路下来的事:“你我入四方城,听闻了‘石仙偷甲’的故事。接下去,先是秤骨当铺外那个有意引我们前来的人,大概是流年,他和石仙、‘疯诗子’之间关系未知。后有诗词中发现了以自身为盾、护下整个诗词乃至整个四方城的阵法,由流年运转。骷髅出现,在流年面前的样子和前夜的大相径庭,祠中供奉着的诗袋子不知何时装了甲。而这甲,带我进入了原本不让我进的天地。”
林缄猜测:“或许,流年就是石仙,他在某处设下了骨瓮,以甲为嵌物,去怀念曾经的那位将军。”
郁江盛回过头:“骨瓮周边时流错乱,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成为瓮主人记忆的旁观者。要想走出幻境,便先要找到瓮。”
可这外层枯木重重,内层山林处处都无比相似,完全辨不出方向来。
“你说石怪会把甲带到哪里去?”
要么远离骨瓮不让它成功嵌入,要么亲自将它嵌进瓮中。
看那石怪的态度,似乎只有这两种可能。
如今看来,去寻那石怪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
“进来之后出现的幻境,你看了多久?”郁江盛忽然问道。
“进入这里后便一直是幻象,直到遇见你。”
郁江盛闻言,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去瞥林缄,见他一脸认真,便生了逗他的心。可话到嘴边他忽而愣了一下。
幻境……他自进来到方才,一直深陷于自己的梦中。那现在,自己的梦真的醒了吗?
他凑到林缄跟前,问:“你打我一下好不好?”
林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没睡醒?”
郁江盛无辜点头:“嗯嗯。”
行。
林缄默默点头,接着一巴掌呼在郁江盛头上。
“醒了?”
郁江盛抬手,手指贴在方才被打的地方,不自觉轻抚了一下。
“嗯。”
有风从指尖缝隙中流过,吹得他面庞微凉,心神跟着林缄被风吹起的发丝一同,恍惚一瞬。
两人就这么静立良久,各想各的心事。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枯荣岭吧。”
“应该。但也不知,是真实的山岭,还是……虚幻的。”
山……
山!
“你可记得秤骨当铺中那骷髅说的什么——他说所制最大的骨瓮,有一座山那么大——”
一瞬光亮骤然穿透郁江盛脑海:“有没有可能,我们现今已在瓮中了!”
整座山便是一座巨大的瓮,困着瓮中人,永远都找不到出路。
“以山为瓮?说到底,骨瓮还是要以骨为原料。若是石仙为将军落瓮,用的便是将军的骨。一个人与一座山的分量差距甚大,这显然是做不到的。”
“那若是石仙为自己落瓮呢?用石仙的骨,也就是满山的山石。这不就就说得通了?”
“可我只听闻‘落瓮为锁与人梦’,落瓮者用的都是旁人的骨,也就是自己的执念中人的。”
“照这么说,那先前秋霁和徐县丞,到底是谁为谁落瓮,用的又是谁的骨?”
一番理论,倒让从前的思路乱套了。
“先不论这些了。眼下想要离开,估计只有强行破开瓮这一种方法了。虽然有些对不起那石仙。”
郁江盛提刀,朝四周扬声道:“你若再不放我们走,我便要破了你这瓮了!没有回应,我就当你同意了!”
“三——”
“二——”
“一!”
“可以了。”
郁江盛的刀在即将落下的那一刻被一道气浪逼停,刀锋撞上去,险些被磕飞。
巨大的力道自刀刃向刀柄回弹,震得郁江盛虎口一麻。
郁江盛目光顺着气浪一寸寸上移,最终落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上。
“你可终于出来了,流年。”
流年平静收手,与折枝僵持的气浪全数退去。
“说说吧,为何引我们来此?”
流年回答:“想试试看,你们能否走出这山。”
“现在呢?结果你已然看到了。”
“不,还没有结束。”
“此话怎讲?”
流年默默后退几步,身边隐隐有光晕流转。“此行,我还想请二位帮一个忙。”
“什么?”
“借命一用——”
嘭!
法阵成,风声变了调子,而后瞬间炸开,气浪翻涌,空间骤然凝固,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在这个巨大的瓮中,也可以说在别人的幻境世界中,闯入者的力量总会受损。
郁江盛吐槽道:“果然一座山的力量就是豪横啊。”
此话一出,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这是石仙以满山石做骨,落成骨瓮,那么想要清理闯入者,动用山中的力量足矣,比如方才石怪可控草木树根、飞沙走石。哪怕是流年想留下他们二人的命,都根本不需要自己露面的,更不必动用阵法。毕竟一人之力和一山之威差距悬殊,直接操控山中事物反倒容易。
所以,可以确定,流年不是石仙。
“你要我们的命做什么?”林缄手中剑锋芒毕露,衣袖在风中猎猎飘摆。
“去为一个疯子,赎罪……”
咔!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过后,时空彻底凝固,窒息感潮水般涌上来。
郁江盛将折枝插在地上,以刀风为屏定住自己身形。
再一看,流年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此时时空运转的方向变了,速度变了,周遭景象天旋地转,两人便在这场光怪陆离的幻境中深陷……
三月天,风吹杨柳,暖意初现,天光渐长。
一队人马自远郊而归,旌旗招展,马蹄声欢。
为首一人,鲜衣怒马,神采昂扬,不过弱冠之年,手中倒提一柄重剑,寒光森然。
一旁将领唤他将军,他回应之时,总是眉眼带笑。
他生得好生俊俏,又好生温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像是个出身无名、驰骋沙场的武将,更像位生在豪门大户的才子。
那种温润的气质,本该在荒凉辽阔的大漠中显得格格不入,可披挂持甲举起那重剑,他又好似是专为沙场而生的,四方城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满身的尘,满手的血,从沙场转身,又是温和带笑的模样。
他对所有人都从容不迫,唯独对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失了从容。
“将军哥哥,你回来了!”
小孩从老远的地方跑来,扑在他身上,用力伸出双手,去环他的腰。
小孩仰头看着将军。
每次对上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将军总不自觉放缓声音。
尽管原本已是相当温柔。
小孩闹,他只是无奈笑笑,小孩哭,他便不知所措。
比如前几日他劝小孩学武。
顶好的根骨,正适的年纪,以及需要锻炼来改善的瘦弱身体。
扎一小会儿的马步便喊累,连最平常的弓也拎不起来。贪玩睡晚了、晨练起迟了,将军稍板起脸来,小孩就惯会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耍赖。
将军作势举起木棍来要打,小孩就委屈地哭。
将军一下便没招了,只好手足无措地哄着。
他有时会因为照顾生病的小孩而推迟了例会,会放下繁杂的公务,骑上马带着小孩出门看灯会。
旁人见了都奇怪,这位在戎族中凶名远播的杀神、看似温和实则说一不二的边关掌权人,为何偏偏在一个小孩这里破了很多例。
甚至有坊间传闻,说这孩子乃是将军亲生。
但归根结底,这只是从天而降的缘分,将军的一句“合眼缘”罢了。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对待这孩子,总有用之不竭的耐心和热心。
谁知道呢。
他查过这孩子的来路,最后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的。
孩子父母未知,亲戚不详,是个跟着流民一路逃至此的孤儿,某天倒在他凯旋的路上,从此便赖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