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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遇到个“厨子” ...

  •   第二天晨光漫进窗时,沈书尘是被砚台里细微的“窸窣”声弄醒的。不是往日的嚷嚷,而是像有片羽毛在砚底轻轻扫,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书尘?”谢砚秋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醒了吗?”

      沈书尘坐起身,看向书桌。砚台里的水清亮亮的,谢砚秋的意识正贴着砚边,像只刚睡醒的猫,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他声音还有点哑。

      “我……”谢砚秋顿了顿,意识在砚台里转了个小圈,“我昨晚好像梦到熊两了,还说了……说了那个字,它说我是它老表,喊我熊三……”他说得含糊,却显然是指“俺”字。

      “俺…我不要变成熊!”谢砚秋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沈书尘没接话,起身洗漱。等他端着清水回来,刚要往砚台里添,就听谢砚秋突然喊:“我自己来!”话音刚落,砚台里的水竟自己晃了晃,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搅动,虽力道微弱,却真的将水面荡得匀了些。

      沈书尘挑眉。这古代魂魄的意识,似乎比刚来时长进了些。

      “昨天学的‘我’,记住了?”他把水杯放在一边。

      “记住了!”谢砚秋的声音立刻扬起来,带着点邀功的雀跃,“你听,我、我、我……是不是很标准?”熊三的事情很快抛之脑后。

      沈书尘看着砚台里的墨欢实地晃了晃,砚底的水纹像撒了把碎银。他没说话,只拿起那本《现代汉语词典》,翻开第一页:“今天学‘他’和‘她’。”

      “‘他’是说你吗?‘她’呢?是说好看的姑娘?”谢砚秋的问题一串接一串,却再没带出半个“俺”字,像是在刻意憋着,连声音都比平时更清亮些。

      沈书尘听着这鲜活的提问,指尖捻着书页的动作慢了些。窗外的枇杷叶被风拂得轻响,案头的砚台里,那抹古代魂魄的意识正围着“她”字打转,像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几日后,沈书尘将古籍修复工具一一归置进木盒,指尖划过砚台时稍作停顿。这方砚台他已带在身边多日,砚面的冰裂纹在晨光里泛着冷润的光。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像是在对空气交代:“要去参加交流会,安分些。”

      “交流会?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吗?我能去看看吗?”谢砚秋的声音里满是雀跃,意识在砚台里晃得急了,带起细碎的水纹,活像只被关久了的小雀,扑腾着想往外飞。

      沈书尘将砚台放进工具盒的绒布槽里,合盖时顿了顿:“可以。但别出声,丢了脸面,我可不会管。”

      谢砚秋赶忙应着,意识在砚台里转了个欢快的圈:“我肯定乖乖的!保证像块真砚台似的,连水纹都不乱晃!”

      交流会现场人声嘈杂,沈书尘找了个角落的展位坐下,将砚台从盒中取出,放在桌角最不起眼的位置。隔壁展位的老张端着保温杯过来,目光扫过砚台时多停留了两秒:“书尘,这砚是你家老爷子留下的?上次去你工作室没见着。”

      沈书尘正调试放大镜的焦距,头也没抬:“嗯。”

      砚台里立刻传来极轻的“哼”声,意识还故意往桌沿挪了挪,像在赌气似的——谢砚秋大约在嘀咕“明明是特意带我来的,还装不在意”。沈书尘指尖在桌沿敲了敲,力道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砚台里的意识“嗖”地缩了回去,连水纹都抚平了,活像只被捏住尾巴的小猫。

      老张没再搭话,拿起桌上那本明代诗集的残页复制品,啧了两声:“这水渍泡的,你都能修得这么平?上次见你还说棘手。”

      沈书尘调好了焦距,才缓缓开口:“试了几种法子,碰巧成了。”

      脑内却响起谢砚秋不服气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鼻音:“明明是我教你用桑皮纸垫着压的!你看那页边,是不是比别处挺括?我盯着压了整整一夜呢,眼睛都没合……”沈书尘眼皮都没抬,只将放大镜往书页上凑了凑,用沉默压下那串碎碎念。眼角余光瞥见砚台边缘凝了颗小水珠,圆滚滚的,像谁气鼓鼓憋出来的泪珠。

      没过多久,几位老专家被簇拥着走来,为首的周老先生是业内泰斗。众人纷纷起身问好,沈书尘也跟着站起来,身姿笔挺,脸上没什么表情。脑内却传来谢砚秋压着嗓子的惊叹,意识在砚台里悄悄探了探:“这位老先生气度真好,像翰林院的编修!就是头发比编修白些,像落了场雪……”

      沈书尘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桌角的砚台,指尖在身侧蜷了蜷——这古代魂魄,连看人都带着点诗意的絮叨。

      周老先生径直走向中央展台,那里摆着本次交流会的“难题”——一本唐代写经,纸页脆如枯叶,边角沾着黑色污渍,几处墨迹已晕成灰团。

      “试了多种溶剂,一擦就掉渣。”负责保管的年轻人急得额头冒汗,“这污渍像是松香混了泥水,硬抠怕是要毁了纸。”

      周老先生捻着胡须叹气:“楮皮纸经不住折腾……”

      周围的人围拢过来讨论,一位资深修复师皱着眉:“这书太脆弱,修复难度极大,诸位有什么办法?”

      沈书尘的目光落在那污渍上,眉头微蹙。这时,谢砚秋的声音突然在脑内响起,带着发现秘密的雀跃,意识在砚台里蹦了下:“这不是松香渍!是松烟墨混了雨水,被太阳晒硬了的印子!我师父修过本宋人手札,跟这个一模一样!”

      “怎么处理?”沈书尘在心里问,声音依旧冷淡。

      “用陈茶煮糯米水!”谢砚秋的声音笃定得很,意识在砚台里画着圈儿解释,“茶性温和,糯米水有黏性,能带着污渍走,还伤不了纸。记住要顺时针擦,跟磨墨一个方向,不然纸纤维要闹脾气的……”

      沈书尘沉默片刻,等周老先生问“谁有想法”时,才往前站了半步,声音平静无波:“周老,或许可以试试陈茶糯米水。”

      话音刚落,就有人皱眉:“茶水?不怕染色?”

      谢砚秋立刻在脑内急喊,意识都快贴到砚台边上了:“用去年的龙井!淡煮!我师父说龙井最清,染不了纸的!就像晨露打在荷叶上,滑溜溜的,留不下印子……”

      沈书尘补充道:“用去年的龙井淡煮,滤渣后加半勺糯米汤,微温时擦,顺着纸纹方向。”

      周老先生眼睛一亮:“这法子有古意。你试过?”

      “旧书上试过类似的。”沈书尘语气平淡,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桌角,那里的水珠已经干了,只留下一点温润的痕迹。

      众人半信半疑地找来材料试了试,软布蘸着淡褐色的茶水轻擦,那黑色污渍竟真的一点点淡了,纸页依旧挺括。

      “成了!”年轻人惊喜地喊。

      周老先生抚掌大笑:“好小子,有你爷爷的影子!这法子是家传的?”

      沈书尘的目光落在桌角的砚台上,阳光刚好照在“砚秋”二字上,泛着暖融融的光。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一位故人教的。”

      砚台里传来轻轻的“哼”声,带着点不好意思的颤音,意识在里面打着滚儿,把水纹晃成了一圈圈笑涡——像是偷藏了颗蜜糖,甜得直冒泡。周围的人还在讨论那修复法,沈书尘却已坐回原位,重新拿起放大镜,仿佛刚才那个提出解法的人不是他。只有指尖在砚台边缘极轻地碰了碰,快得像错觉——那是他对那位“故人”唯一的回应,冷淡,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交流会结束,沈书尘没有久留。抱着他那砚台从偏门走了。天已近黄昏,夕阳把云层染成半透明的橘色,风里带着点初夏的暖湿。沈书尘将工具盒拎在手里,砚台在盒中安静躺着,只有偶尔颠簸时,能感觉到里面极轻的意识波动——谢砚秋大约还在回味周老先生那句夸奖,时不时在脑内冒出一句:“你说,我是不是也算半个修复师了?”

      沈书尘没接话,只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路边的悬铃木落了满地碎金似的叶,被风卷着打旋,谢砚秋的声音又冒出来:“这叶子转得比我画的团扇还好看……哎,那车跑得真快,轮子转得像风火轮!”

      他一路絮絮叨叨,从街边小贩的糖画说到橱窗里闪着光的霓虹灯,意识在砚台里跟着车流晃,活像只探头探脑的小松鼠。沈书尘依旧话少,却会在他问“那亮闪闪的牌子上写的啥”时,淡淡念出“便利店”三个字。

      拐过街角那棵老槐树时,谢砚秋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沈书尘脚步微停。

      脑内传来他压低的声音,带着点紧张:“沈书尘,你看前面那个穿灰衣的人……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沈书尘抬眼望去。几十米外的公交站牌下站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身形清瘦,灰布衫的袖口磨得有些发白,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袋口露出半只青花小碟的边角。按理说只是个寻常路人,可沈书尘的目光扫过去时,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哎哟”一声转过来,手里的布袋差点掉在地上。

      夕阳恰好落在他脸上,倒显得眉眼有些滑稽——明明是双不算小的眼睛,却挤成了两条缝,正使劲往沈书尘手里的工具盒瞅,那眼神太过专注,连嘴角沾着的半片槐树叶都忘了抹。

      “他、他在看砚台!”谢砚秋的意识猛地缩了缩,砚台里的水纹瞬间绷紧,“这人眼神咋直勾勾的?跟我家厨子盯着刚出炉的桂花糕似的!”

      沈书尘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工具盒的木柄硌得掌心生疼。他不动声色地往右侧挪了半步,将工具盒护在身侧,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男人突然往前凑了半步,嘴里“啧啧”两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见:“好物件啊……真是好物件……”他说着眼珠还往工具盒缝里瞟,差点撞到路边的垃圾桶,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布袋里的东西叮当作响。

      沈书尘眉头皱得更紧,加快了脚步。

      “哎!先生留步!”那男人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透着股莫名的急切,却又在沈书尘回头的瞬间卡住,挠了挠头,眼神飘忽地往别处瞟,“我、我就是瞅着您这盒子……挺别致的。”

      谢砚秋在脑内嘀咕:“明明是瞅着我!”

      沈书尘没接话,只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继续走。

      走出很远,还能听见背后传来模糊的念叨声,像是在自言自语:“看这包浆……不对,是看这盒子的木纹……哎别走那么快啊……”

      谢砚秋的意识松了松,又立刻绷紧:“他没跟上来,但他刚才那眼神……怪怪的,又馋又急,像极了市集上想骗小孩糖吃的货郎。”

      沈书尘回头望了眼,公交站牌下,那男人正蹲在地上,对着布袋里的东西唉声叹气,手指戳着那只青花小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倒有几分笨拙的滑稽。

      可不知为何,那双直勾勾盯着工具盒的眼睛,却像片羽毛,轻轻搔在沈书尘的神经上,带着点说不出的怪异。

      他握紧工具盒,加快了脚步,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冷硬:“别说话。”

      直到关上门的刹那,谢砚秋才敢在脑内松了口气,意识在砚台里抖了抖:“这人真奇怪……不会是想抢砚台吧?可他看着又笨手笨脚的,连布袋都快拎不住了。”

      沈书尘将工具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砚台里的水纹还在轻轻颤,像受惊的鱼。他伸出手指,在砚边轻轻敲了敲,力道比往常重了些。

      “不好说。”他盯着砚底的“砚秋”二字,声音沉得像浸了水,“但他确实盯上这方砚了。”

      窗外的暮色浓了,台灯亮起时,沈书尘发现砚台边缘凝着一圈细密的小水珠。他往砚台里添了点新水,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感觉到那抹意识轻轻蹭了蹭他的指腹。

      夜色渐深,那道蹲在槐树下的灰衣人影,像个没头没脑的谜团,悄悄落在了这个只有古籍与絮语的安静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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