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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第二个风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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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打印店的日光灯管滋啦作响，在陈雪新贴的“奥运纪念册特惠”海报上投下摇晃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热熔胶的甜腻、油墨的刺鼻，还有朵朵蜡笔在废纸上涂抹留下的石蜡气味。吴舟蹲在墙角，指尖捻着半张被踩扁的烟盒锡纸，锡纸背面映出电视屏幕闪烁的蓝光——新闻联播正播放着天安门广场倒计时牌的特写，鲜红的“距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30天”像一记重锤砸进视网膜。
前世记忆碎片如冰锥刺入脑海：2008年8月，网吧爆满的嘶吼，街头巷尾挥舞的国旗，便利店断货的冰啤和花生，还有……满城飞舞的盗版奥运纪念册。劣质铜版纸上印着模糊的福娃，边角卷曲，被随手丢弃在垃圾桶旁，如同盛宴后的残渣。
“妈妈！福娃！”朵朵突然指着电视屏幕兴奋地跳起来，蜡笔在手里挥舞，差点戳到陈雪正在整理的账本。陈雪慌忙按住女儿，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朵朵乖，福娃在电视里呢……”她手边摊着几张晨曦幼儿园催缴学费的通知单，鲜红的印章像未结痂的伤口。
吴舟的目光扫过打印店堆积如山的铜版纸边角料，又落到角落里那台蒙尘的覆膜机上。机器边缘凝结的胶水硬块像干涸的泪痕。一个念头如同电流瞬间贯通神经末梢。
“陈姐，”吴舟起身，锡纸在他指间被捏成一团，“想不想赚笔快钱？”
陈雪茫然抬头，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快钱？我这打印一张才赚一毛……”
吴舟没解释，径直走到那台老旧的方正电脑前。主机启动时风扇发出垂死的嘶鸣。他点开浏览器，龟速加载的网页上，奥运五环的官方矢量图在像素颗粒中艰难显现。他右键另存为，文件名标注“BJ2008_LOGO.ai”。接着，他打开Photoshop CS2——一个陈雪从未点开过的图标。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指尖在油腻的键盘上翻飞，动作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他裁切掉官方矢量图中复杂的背景和版权水印，只保留纯净的五环和“Beijing 2008”的标准字体。色彩模式转为CMYK，分辨率调到印刷级的300dpi。接着，他新建画布，导入处理好的LOGO，调整大小和位置，四周留出优雅的空白。又插入文本框，用方正黑体打出几行字：
永恒的荣耀·北京2008
（可定制姓名/祝福语）
文字排版干净利落，主次分明。最后，他拖入一个从免费图库下载的高清中国地图剪影作为底纹，透明度调到15%，若隐若现。整个设计简洁、庄重，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仪式感，完全碾压前世街边贩卖的粗制滥造品。
“这…这是？”陈雪凑过来，看着屏幕上那充满质感的图样，呼吸都轻了。
“奥运纪念册封面。”吴舟保存文件，点开打印设置，“用250克铜版纸，彩色打印。内页就用普通A4，印奥运场馆简介和赛程表——网上资料多的是。”他鼠标滑动，点开一个满是灰尘的文件夹，里面是各种字体包，“再买点不干胶打印纸，裁成小张，”他调出五星红旗矢量图，“印国旗贴纸，成本几分钱一张。”
陈雪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但随即又黯淡：“可…谁会来我这小破店印这个？人家都去大图文店……”
“大图文店做一本纪念册至少五十。”吴舟语气笃定，“我们卖二十。买一本，”他指向屏幕上刚设计好的国旗贴纸图样，“送三张国旗贴纸。”
“二十？”陈雪倒吸一口凉气，“铜版纸彩印成本就快五块了！再加内页、覆膜、贴纸……”
“薄利多销。”吴舟打断她，目光扫过窗外熙攘的城中村街道，“打工的、开店的、学生、老头老太太…谁不想留个念想？二十块，一顿饭钱。”他想起前世地铁口那些举着劣质册子叫卖的小贩，“我们不叫卖，我们‘定制’。”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三天后，“小雪打印店”门口支起了一块用废弃广告板背面糊的白板。吴舟用红漆刷上醒目大字：
独家定制奥运纪念册！
记录属于你的2008！
20元/册！赠国旗贴纸！
白板下的小桌上，样品册用透明塑料套精心封装。覆过哑膜的封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五星红旗贴纸红得耀眼。朵朵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小手紧紧攥着一沓裁剪好的小国旗贴纸，像握着最珍贵的宝藏，怯生生又努力地挺直小身板站在桌旁。
起初只有零星路人好奇张望。一个趿拉着人字拖、拎着菜篮的阿婆停下脚步，眯着眼瞅了瞅：“二十？比超市卖的挂历还便宜？”她拿起一本翻了翻，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光洁的封面，“能…能把我孙子名字印上去？”
“能！”陈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连忙递过笔和登记本，“您写名字，写句祝福话都行！”
阿婆笨拙地写下“孙儿壮壮平安快乐”，预付了十块定金。朵朵立刻踮起脚，将一张鲜艳的国旗贴纸仔细贴在阿婆的菜篮提手上。阿婆咧开缺牙的嘴笑了，菜篮里的西红柿都跟着晃悠。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下班潮涌来。穿着工服的厂妹挤过来：“给我印三本！寄回老家！”她在登记本上歪歪扭扭写下三个名字，又红着脸问：“能…能印句‘我想你’不？”旁边五金店的光头老板叼着烟，大手一挥：“来十本！给我店里伙计一人发一本当福利！名字印大点！”他拍出两张百元大钞，钞票上沾着黑色的机油。
订单本迅速翻过一页又一页。陈雪负责登记、收钱，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吴舟守在里间那台老旧的喷墨打印机前。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吞吐着滚烫的铜版纸。他盯着进度条，手动调整送纸防止卡纸，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加热后的微焦气味。每打印完一本，他迅速覆膜、裁切、装订，动作快得带出残影。朵朵迈着小短腿，一趟趟将成品册抱到门口，再踮着脚给每个顾客贴上小国旗。她的小脸兴奋得通红，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人越来越多，队伍排到了巷口。一个染着黄毛、胳膊上纹着带鱼的小青年挤到最前面，一把推开前面的老太太：“滚开！老子先来！”他抓起一本纪念册胡乱翻看，封面被他的油手捏出褶皱，“二十？便宜没好货！这纸他妈一搓就破吧？”他挑衅地看向吴舟。
吴舟刚装订完一本册子，热熔胶枪还冒着白烟。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拿起手边一本册子，双手捏住封面，猛地发力——铜版纸发出坚韧的“嘎吱”声，却丝毫未损！接着，他随手将册子扔进脚边半桶涮笔的脏水里。浑浊的水瞬间浸透纸页，但封面哑膜下的色彩依旧鲜艳，“Beijing 2008”的字样清晰如初。
黄毛愣住了。排队的人群也安静下来。
吴舟捞出湿透的册子，甩了甩水，递给黄毛：“搓搓看？”
黄毛脸一阵红一阵白，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悻悻地扔下二十块钱，抓起一本册子挤出了人群。朵朵机灵地追上去，将一张国旗贴纸“啪”地贴在他后背上。黄毛恼羞成怒地回头，却对上小女孩清澈执拗的眼神，最终骂骂咧咧地走了。
夜幕降临，打印店灯火通明。老打印机终于不堪重负，喷头堵塞，打出的颜色严重偏色。陈雪急得满头汗。吴舟直接拔掉电源，拆开外壳，用酒精棉签小心清理堵塞的喷头，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墨盒报警，库存铜版纸告罄……问题接踵而至，又在他冷静的应对下被一一化解。
第三天傍晚，陈雪颤抖着手指点完最后一沓零钱。皱巴巴的纸币、油腻的硬币铺满了小桌。她拿起那个写满名字和祝福语的登记本，厚厚一叠，页角卷曲。
“二百…二百一十七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登记本上，洇开了“祝祖国繁荣昌盛”的墨迹。她猛地蹲下身，抱住跑过来的朵朵，肩膀剧烈地抖动。朵朵不明所以，用小手笨拙地拍着妈妈的背，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几张没送出去的国旗贴纸。
吴舟靠在门框上，后背的T恤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空气中残留着油墨、热熔胶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他看着陈雪母女，看着桌上那堆象征着希望和尊严的零钱，看着角落里那台累得“罢工”的老打印机。窗外，城中村的灯火次第亮起，远处高楼巨大的电子屏上，“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标语在暮色中熠熠生辉。
他摸出裤兜里那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纸条，上面是赵磊歪歪扭扭的字迹：“舟哥，代练工作室租好了，等你来看。” 指尖的油墨已经干涸，留下淡淡的蓝黑色印记，如同烙印在重生之路上的又一个坐标。奥运的浪潮正汹涌而来，而他，刚刚在这片泥泞的港湾里，为另一艘小船，扬起了第一面风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