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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派出所的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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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派出所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光线在斑驳的绿漆墙面上投下惨白的光晕。空气里混杂着汗臭、劣质烟草、消毒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一块捂馊了的抹布。吴舟坐在硬塑料长椅上，后背紧贴着冰凉刺骨的墙壁，湿透的T恤贴在皮肤上，传来阵阵寒意。泥污和污水干涸后留下的褐色印记，在浅色布料上勾勒出狰狞的图案，如同某种原始的图腾。他脚边积着一小滩从裤管滴落的浑浊污水，散发着下水道特有的腐臭。
对面调解室的门虚掩着，泄出压抑的争吵声。
“……王警官！您得评评理！”张扬父亲的声音拔得又高又尖，像被踩了脖子的公鸡，带着刻意放大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穿着考究的丝光衬衫，袖口金扣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此刻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儿子！张氏集团的继承人！在自家门口被这种……这种下三滥的混混持械殴打！重伤！您看看！看看这脸！”他猛地拉开调解室的门，粗暴地将张扬拽到走廊灯光下。
张扬脸上那道被拖把杆抽出的红痕已经肿起，边缘泛着青紫，在惨白灯光下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着。他眼神躲闪，不敢看吴舟，更不敢看闻声走出来的王警官，只是死死低着头，昂贵的Gucci T恤领口被扯得歪斜，露出脖颈上粗俗的金链子，链子下皮肤被污水浸泡得发红发皱。
“就是他！”张父的手指几乎戳到吴舟鼻尖，唾沫星子飞溅，“吴舟！就是他！拿根带钉子的木棍！对我儿子行凶！还威胁我们全家！性质极其恶劣！必须严惩！拘留！赔偿！少一样都不行！”他胸口剧烈起伏，昂贵的古龙水味也掩盖不住那股因惊怒而散发的、类似野兽的腥臊气。
王警官慢悠悠地从调解室踱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掉漆的搪瓷缸，缸口冒着劣质茶叶的苦涩热气。他警服最上面两颗扣子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跨栏背心。他没看张父，也没看张扬，目光先落在吴舟身上，扫过他湿透沾泥的T恤，扫过他脚边的污水滩，最后落在他平静无波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张老板，”王警官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搪瓷缸里的茶叶沫子，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砸在地上，“消消火。你说他持械行凶？”他下巴朝吴舟点了点，“凶器呢？”
“凶器？”张父一愣，随即更加激动，“被他扔了！肯定是扔了！巷子里有监控！你们调监控！一清二楚！他拿那么长的棍子……”
“哦？监控？”王警官放下搪瓷缸，走到值班台电脑前。油腻的键盘在他粗粝的手指下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屏幕亮起，他调取着档案。“昨晚九点十七分，槐树巷中段，对吧？”他点开一个视频文件。
模糊的黑白画面在屏幕上跳动。像素颗粒粗糙，但足以看清：先是张扬带着三个明显混混打扮的人堵住巷口，绿毛亮出弹簧刀，光头挥拳，刀疤脸抽出水管……接着是吴舟在狭窄空间里的闪避、反击，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细节，但能清晰看到他用垃圾桶撞倒绿毛，用拖把杆抽跪光头，踹飞刀疤脸的水管……最后是张扬瘫坐在污水里，吴舟用拖把杆抵着他胸口说话的画面。
“暂停。”王警官指着画面里吴舟手中的拖把杆，“张老板，您说的‘带钉子的木棍’，就是这个？”屏幕上，那分明就是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沾满污水的木制拖把杆，顶端还挂着几缕肮脏的布条。“至于威胁……”王警官拖动进度条，放大吴舟靠近张扬说话时的口型，虽然没声音，但那冰冷的表情和逼近的姿态，压迫感十足。
张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他…他恐吓！他……”
“恐吓？”王警官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值班台边缘，那双看惯人间百态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平静，盯着张父，“那您儿子带着三个持械人员——喏，弹簧刀、镀锌水管，这算管制刀具和器械了吧？——在深夜小巷堵截他人，这叫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锋，“聚众斗殴？寻衅滋事？还是……意图抢劫？”
最后四个字像重锤砸在张父心口！他肥胖的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下意识地看向儿子，张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我们是受害者！我儿子被他打了！”张父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却明显虚了。
“受害者？”王警官直起身，拿起桌上的笔录本，慢悠悠地翻着，“笔录上，吴舟同志说，是您儿子先带人堵他，先动手亮刀子。现场痕迹，”他指了指屏幕，“也基本吻合。巷口垃圾桶被暴力踹翻，符合冲突起始点。污水里的脚印、拖把杆上的指纹、还有这位小兄弟（他指了指缩在角落的绿毛，绿毛吓得一哆嗦）掉在污水坑里的弹簧刀……物证链很完整嘛。”
他合上笔录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张老板，”他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堪称“和蔼”的笑容，眼底却毫无温度，“您看，是坚持告他寻衅滋事呢？还是……”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咱们把您儿子和他那三位朋友，一起请进来，好好聊聊昨晚聚众持械斗殴的事？”
张父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惨白如纸。他死死攥着拳头，昂贵的丝光衬衫后背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肥肉上。他死死瞪着王警官，又惊又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懒散的老警察，手里捏着的不仅是昨晚那点破事，更有能让他万劫不复的东西！
“爸…爸……”张扬带着哭腔，死死抓住父亲的胳膊，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张父猛地甩开儿子的手，像甩掉一块烫手的烙铁。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误会！王警官，都是误会！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我们…我们不告了！不告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每一个字都带着屈辱的颤音。
“哦？不告了？”王警官挑了挑眉，拿起桌上的撤案登记表，“那行，签个字吧。确认是误会，自愿撤案。”
张父颤抖着手，抓起那支廉价的圆珠笔，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名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签完字，他一把拽过还在发懵的张扬，几乎是拖着儿子，头也不回地冲出派出所大门，背影狼狈得像两条丧家之犬。
王警官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嗤笑一声，拿起那张签了名的撤案登记表，随手丢进抽屉。他端起搪瓷缸，踱到吴舟面前。
“小子，”他喝了一口浓茶，滚烫的茶水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目光落在吴舟湿透的衣服和脚边的污水上，“挺能打啊？那拖把杆抡得，有模有样。”语气听不出是夸是损。
吴舟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
王警官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浓重烟味的气息喷在吴舟耳边：“那十万块奖金，”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没乱花吧？买你那破房子，够不够？”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张胖子那公司偷税漏税的证据，你给的挺及时啊。端了个大窝点，够他喝一壶了。”
吴舟瞳孔微微一缩。他没想到王警官会在这里，用这种方式点破。他沉默片刻，只回了两个字：“够用。”
王警官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他重重拍了拍吴舟的肩膀，力道沉得让吴舟身体晃了一下。“行！是个明白人！”他收回手，转身朝调解室走去，背对着吴舟挥了挥手，“滚蛋吧！下次打架挑个干净地方！别弄脏老子地板！”
推开小雪打印店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油墨、热熔胶和淡淡辣椒酱味道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派出所带来的阴冷和铁锈味。店里灯火通明，老油印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头疲惫但满足的老牛。
“叔叔！”朵朵像只欢快的小鸟，从柜台后面冲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张蜡笔画。画上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蓝色的小人（吴舟）手里拿着发光的方块（电脑），一个穿裙子的小人（陈雪）在印东西，中间最小的小人（朵朵）举着红红的纸片（国旗贴纸）。背景画满了波浪线（代码？）和小星星。画纸边缘还粘着一点打印机的黑色墨粉。
陈雪正伏在柜台前，用吴舟写的自动计价脚本核对账目。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眼下虽然还有淡淡的青黑，但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愁苦已经消散了许多。她面前摊着账本，旁边放着一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文具盒——那是用奥运纪念册赚的钱给朵朵买的。
“回来啦？”陈雪抬起头，看到吴舟一身狼狈，吓了一跳，“哎呀！这是怎么了？摔跤了？快擦擦！”她连忙放下账本，抓起一块干净的抹布递过来。
吴舟接过抹布，没擦身上，先弯腰，用相对干净的一面，仔细擦掉朵朵画上不小心蹭到的灰印。朵朵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没事。”吴舟直起身，把湿漉漉的背包卸下来，放在墙角干燥处。背包沉甸甸的，里面是成捆的现金和剩下的上网卡。他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鼓鼓囊囊，边缘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
“陈姐，”他把信封推到陈雪面前的柜台上，“奥运纪念册的账，分一下。”
陈雪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用急不用急！你先处理你的事……”
“拿着。”吴舟语气不容置疑。他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百元钞票，还有一小叠零钱，码放得整整齐齐。“成本我扣了。利润按之前说的，你六我四。”他抽出六沓百元钞和那叠零钱，推到陈雪面前，“点点。”
陈雪看着眼前那堆粉红色的钞票，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她颤抖着手拿起一沓，崭新的纸币边缘割着指腹，带着油墨特有的、令人心安的质感。她一张张数着，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确认一个不敢置信的梦境。数到一半，她的眼眶突然红了，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崭新的钞票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圆点。
“妈妈不哭！”朵朵踮起脚，用小手笨拙地去擦陈雪的脸。
陈雪一把抱住女儿，把脸埋在朵朵小小的肩膀上，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积压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酸楚和狂喜。她想起前夫卷走的钱，想起幼儿园催缴学费时的心如刀绞，想起无数个对着账本流泪的深夜……而现在，这些实实在在的钞票，像温暖的阳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阴霾。
吴舟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相拥的母女。窗外，城中村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朦胧的光海，远处高楼巨大的电子屏上，“北京奥运”的倒计时牌正跳动着鲜红的数字。他背包里，成捆的钞票和冰凉的塑料上网卡紧贴着墙壁，是斩断过往的利刃，也是通往未来的船票。而指尖残留的，那场小巷反击战的冰冷触感，与眼前这温暖的泪光交织在一起，如同重生路上，冰与火交织的烙印。他弯腰，捡起朵朵掉在地上的蜡笔画，画上那个蓝色小人手里的发光方块，在灯光下，仿佛真的在微微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