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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买房的念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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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深南大道像条滚烫的烙铁。沥青路面蒸腾起扭曲的透明热浪，裹挟着汽车尾气的焦糊和行道树被晒蔫的苦香，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毛孔上。吴舟背着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帆布包，包带深勒进肩胛，里面五十万现金的重量如同嵌入肋骨的铅块。汗水浸透的廉价T恤紧贴后背，布料摩擦着皮肤，留下盐渍的刺痒感。
他刚从华强北的熔炉里爬出来。赛格广场门口的黄牛还在为最后几张上网卡撕扯叫骂，钞票的油墨味和汗臭混杂成令人作呕的贪婪气息，如同粘稠的油污附着在鼻腔深处。他拐过街角，试图将那片喧嚣甩在身后。
“唰——！”
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S600擦着他身边疾驰而过，轮胎卷起的灼热气浪裹挟着粉尘扑在脸上。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吴舟清晰地瞥见后视镜上悬挂的出入证——“深圳湾壹号施工专用”。前世他无数次隔着字捷调动落地窗眺望那片顶级豪宅，玻璃幕墙反射的冷光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街边橱窗。“中原地产”的金字招牌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斑。玻璃窗上，密密麻麻的房源信息如同蝗虫般覆盖着每一寸透明。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右下角一张不起眼的红色打印纸上：
急售！南山科技园学区房！
50平！精装修！
单价仅：1.2万/平！
总价：62万！手快有！
“1.2万/平”。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瞳孔！视网膜瞬间灼痛！前世记忆如高压电流贯穿神经——2015年深冬，他咳着血在病床上刷手机，同小区同户型的成交价赫然是：8.3万/平。中介的朋友圈配文：“科技园码农最后的福地！”配图里买家憔悴的脸上挤出的笑容，像一张被生活揉皱又强行展平的废纸。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背包里那五十沓钞票仿佛瞬间有了生命，在黑暗中灼烧着他的脊梁。他仿佛又闻到了ICU里消毒水混合着血腥的死亡气息，听到妻子在电话里压抑的啜泣：“……首付还差八十万……爸把老家的房抵押了……”
“先生？看房吗？”一个穿着廉价西装、领带歪斜的年轻中介推开玻璃门，热浪裹挟着冷气扑面而来。他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目光却像探照灯般迅速扫过吴舟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沾着华强北金属粉尘的帆布鞋，以及额角未干的汗渍。笑容里的热情肉眼可见地降温，变成了程式化的敷衍。“我们这房源很全，您想看多大的？预算多少？”他侧身让开，但身体语言却透着无形的屏障。
吴舟没理会他语气里的微妙变化。他的视线越过中介的肩膀，落在店内墙壁巨大的深圳地图上。南山科技园区域被醒目的红圈标注，旁边小字注释：“未来十年价值高地！”地图下方，液晶屏滚动播放着豪宅广告：碧海蓝天的泳池别墅，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举杯微笑……与那张“1.2万/平”的红色纸条形成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这套。”吴舟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手指精准地点在玻璃窗上那张红色纸条，“南山科技园，50平。”
中介明显愣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先生，这套是…老小区，顶楼西晒，户型也……”他试图引导，“要不看看旁边这套？星海名城，新盘，环境好，单价也就一万八……”
“就这套。”吴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推开玻璃门，冷气裹挟着更浓郁的香水味和复印纸气息涌来。店内几个正在闲聊的中介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像打量一件误入奢侈品店的旧家具。
“行…行吧。”年轻中介勉强维持着笑容，从凌乱的桌面上翻出一本边缘卷曲的房源登记册，“业主急售，钥匙在我这。现在就能看。”他拿起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串，又瞥了一眼吴舟的帆布包，“不过先生，这房…全款要六十二万，按揭首付也得十八万六……”话没说完，意思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吴舟没说话，只是拉开帆布包拉链。动作很随意，却像拉开了一道闸门。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如同沉默的士兵方阵，瞬间暴露在惨白的日光灯下！粉红色的钞票边缘在冷光下反射出锐利的光泽，油墨的浓烈气味瞬间压过了店里的香氛！
“嘶——”
店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闲聊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年轻中介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几颗不太整齐的牙齿。他旁边一个正在涂口红的女中介，手一抖，猩红的唇膏在嘴角拉出一道滑稽的斜线。
“带路。”吴舟拉上拉链，声音平静无波。
老旧的楼梯间弥漫着灰尘、霉味和隔壁飘来的油烟气息。台阶边缘的水泥早已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中介喘着粗气在前面带路，钥匙串在寂静中叮当作响，像为这场荒诞剧敲打的配乐。他时不时回头偷瞄吴舟，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顶楼。铁门打开时，一股混合着灰尘、热浪和劣质油漆味的浑浊气流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
所谓的“精装修”，不过是墙壁刷了一层惨白的涂料，不少地方已经泛黄起皮，像长了癣的皮肤。地面铺着廉价的复合地板，接缝处翘起，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咯吱”声。客厅小得可怜，勉强放下一张旧沙发和折叠桌。唯一的窗户朝西，下午三点多的太阳像熔化的金水，毫无遮拦地泼洒进来，将室内烤成蒸笼。墙壁摸上去滚烫，空气灼热得仿佛一点就着。
厨房只有一平米见方，水槽下方裸露着锈蚀的水管，像垂死的血管。卫生间更是逼仄，转身都困难，马桶盖裂了缝，边缘发黄。
中介擦着额头的汗，努力挤出笑容：“您看…这视野…其实还不错……”他推开阳台那扇吱呀作响的锈蚀铁门。
热浪如同实质的墙壁撞来。吴舟眯起眼，抬手遮挡刺目的阳光。阳台没有封，栏杆上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楼下是嘈杂的城中村，低矮杂乱的屋顶如同溃烂的疮疤。但越过这片灰暗的屋顶，视线尽头——一片巨大的、正在崛起的工地在烈日下铺陈开来！
数不清的塔吊如同钢铁巨臂，在湛蓝的天幕下缓缓转动。打桩机的轰鸣声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沉闷而有力，像大地的心跳。脚手架包裹着初具雏形的摩天楼骨架，玻璃幕墙的雏形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银光。巨大的广告牌悬挂在工地围挡上：“未来科技城·全球创新引擎”、“5G智慧园区·引领时代”。更远处，隐约可见“字捷调动”、“华威”等熟悉的LOGO在新建的研发大楼顶端闪烁。
科技园。2008年，它还是一片轰鸣的工地，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吴舟知道，七年之后，这里将成为吞噬无数程序员青春和生命的饕餮之地，也是房价飙升神话的核心引擎。
热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滚烫的阳台栏杆上，瞬间蒸腾起一小缕白烟。他仿佛看见前世无数个加班的深夜，自己站在字捷高层的落地窗前，疲惫地眺望这片灯火辉煌的“福地”。那时，这里的房价已是天文数字，而他，只是一个租住在城中村、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的燃料。
“先生？您看……”中介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打断了吴舟的思绪。
吴舟收回目光，转身走回蒸笼般的客厅。他无视了墙壁的灼热、地板的呻吟、卫生间的异味。他走到西晒最严重的窗边，伸出手指，在滚烫的、布满灰尘的窗台上，缓缓写下几个数字：
2015 - 8.3万
指尖的灰尘在高温下留下清晰的痕迹。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中介：“就这套。全款。”
中介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全…全款？六十二万？您…您确定？”
“现在签合同。”吴舟拉开帆布包，拿出厚厚一沓用银行捆钞带扎好的百元钞，拍在落满灰尘的折叠桌上。“啪！”沉闷的响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激起一片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中介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沓钱，呼吸变得粗重。他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掏出合同，笔尖在纸上划动时微微颤抖。吴舟接过笔，在乙方签名处，落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命运的刻刀在石板上划下新的轨迹。
房产局大厅像个巨大的桑拿房。汗味、体味、劣质香水味、复印机的臭氧味混杂在一起，粘稠得令人窒息。人群像沙丁鱼罐头般挤在各个窗口前，焦虑和期盼写在每一张汗涔涔的脸上。
吴舟和中介挤在过户窗口前。中介正点头哈腰地跟工作人员套近乎，递烟的手被不耐烦地挡开。吴舟安静地站着，帆布包抱在胸前，里面剩下的钱轻了许多，却仿佛承载着更重的份量。
“哟！这不是吴舟吗？”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张扬和他母亲正被一个穿着阿玛尼西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显然是张扬父亲）簇拥着，从VIP通道走出来。张扬脸上那道红痕已经结痂，像条丑陋的蜈蚣趴在脸颊上。他手里捏着崭新的房产证和钥匙，故意在吴舟面前晃了晃，钥匙串上“香蜜湖一号”的镀金门牌闪闪发光。
“啧啧啧，”张扬母亲夸张地捏着鼻子，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指向吴舟，“跑这儿来开眼界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房产局！□□的！不是你们城中村办暂住证的地方！”她轻蔑地扫了一眼吴舟的帆布包和中介手里那沓简陋的材料，“怎么？租的房子到期了？想求人续租啊？”
张扬父亲则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中介的肩膀：“小伙子，带客户看房啊？辛苦了。不过……”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吴舟，“带人也要看准点嘛，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这儿领，拉低档次。”
中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低下头。
吴舟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越过张扬一家，落在窗口工作人员递出来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新房产证上。鲜红的封皮，烫金的国徽。他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光滑的封面，微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翻开内页。房主姓名：吴舟。房屋坐落：南山区科技园XX路XX号XX栋XX房。建筑面积：50.00平方米。权利性质：私有。登记时间：2008年7月15日。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2008年7月15日”这行字。日期清晰，墨迹未干。距离他重生撕毁字捷合同，正好二十五天。前世需要透支二十年生命才能勉强触摸的东西，此刻，真实地握在了手中。
“切，破本子。”张扬嗤笑一声，故意将手里“香蜜湖一号”的豪华房产证封面在吴舟眼前晃过，“也就你当个宝。”
吴舟合上房产证，小心地放进帆布包内侧口袋。拉链拉上的轻微声响，像锁住了一个时代。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张扬一家，最后落在张扬父亲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
“张老板，”吴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偷税漏税的钱，买别墅住得安心吗？”
张扬父亲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瞳孔猛地收缩！张扬和他母亲也像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瞬间煞白！
吴舟没再理会他们，转身对中介说：“走了。”他背起帆布包，挤开人群，走向大门外炽烈的阳光里。身后，张扬父亲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和张扬母亲尖利的质问声被淹没在人潮的喧嚣中。
推开玻璃门，热浪如同海啸般拍打在身上。吴舟站在台阶上，眯眼望向科技园的方向。塔吊的巨臂在烈日下缓缓转动，如同命运的齿轮，正按照他预知的轨迹，不可阻挡地向前碾压。他摸了摸胸前口袋里那本还带着印刷余温的房产证，薄薄的纸页紧贴着心脏，传来一种沉甸甸的、踏实的搏动。这不是终点，而是他亲手撬动这个时代的第一块基石。背包里剩余的钞票轻了许多，但前方那条被烈日灼烤的道路，却仿佛第一次清晰地铺展在脚下，通往一个他必将亲手重塑的未来。
